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浸潤著廢棄藥材儲藏艙的每一寸空間。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只剩下四人或粗重或微弱的呼吸，以及閘門縫隙處永恒滲入的、帶著追兵威脅的冰冷寒氣，提醒著外界危機的迫近。

江小豚背靠著冰冷的金屬藥柜，努力平復著因強行窺探網絡而再次翻騰的精神海。大腦深處依舊殘留著被主腦網絡自檢機制粗暴彈開的刺痛感，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打。但那雙在黑暗中睜開的眼眸，卻亮得驚人，里面燃燒著一種混雜著痛苦、后怕和巨大發現帶來的興奮火焰。

網隙！主腦那看似無懈可擊的監控網絡，真的存在可以被利用的縫隙！那條關于“古董電視機”和“雪花糖”的古怪通訊，如同在無盡黑暗中投下的一顆石子，雖然微弱，卻真切地證明了在這鋼鐵囚籠內部，存在著主腦意志之外的、微弱卻真實的“暗流”！

希望，不再是虛無縹緲的信念，而是變成了一個具體、可操作的目標——找到那個代號“老杰克”的維修員，或者類似的他/她，利用那些被主腦忽視的“古董”網絡節點，建立一條隱秘的通訊渠道！

但這個目標，何其艱難。

她再次閉上眼睛，將意識沉入那片殘缺而危險的網絡內視圖。這一次，她更加小心，如同在懸崖邊行走的探礦者，將玉佩那微弱的感知力凝聚成最纖細的絲線，避開那些洶涌的、散發著冰冷警報氣息的核心數據流，專門游弋在網絡的邊緣縫隙地帶，尋找著類似之前那種微小的“協議波動”或“校驗延遲”。

這個過程對精神力的消耗是巨大的，且充滿了不確定性。十次嘗試中，可能有九次失敗，或被瞬間彈回，或只能捕捉到毫無意義的亂碼碎片。每一次失敗都帶來針扎般的頭痛和精神的進一步疲憊。

但她咬牙堅持著。汗水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身下金屬地板的銹跡，留下淺淺的印痕。

功夫不負有心人。

在經歷了無數次失敗的嘗試后，她的感知再一次成功地趁著一個微小的波動，滑入了一條數據流相對穩定、卻明顯處于低優先級的網絡通道。

這條通道似乎與艦艇內部的老舊環境調節子系統相連，數據傳輸頻率低，加密等級也遠低于核心網絡。大量枯燥的溫濕度讀數、設備自檢報告、能耗數據如同溪流般緩緩流淌。

江小豚強忍著瀏覽這些垃圾信息的枯燥感，耐心地搜尋著。她知道自己要找的不是這些，而是夾雜在其中、像上次那樣看似普通卻內有乾坤的“私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精神力的消耗讓她眼前開始發黑，幾乎要再次昏厥過去。

就在她準備放棄，撤回感知的剎那——

一條新的數據包滑入了這條通道。

發送源標識極其模糊，經過了多次轉發和偽裝，最終源難以追蹤，但當前的轉發節點指向一個【低優先級維護端口：L-77】。接收方標識同樣隱蔽，但似乎與之前那個【后勤-小鈴鐺】的地址有某種關聯。內容本身經過了低強度加密，但在玉佩那獨特的感知力下，這種加密如同虛設。

【‘花園’的自動澆水系統又故障了，報修三次，蓋婭‘園丁’只會回復‘資源優化中，請耐心等待’。種子要干死了。急需‘天然雨水’，老地方，老價錢。附：上次的‘特效肥料’很有用，謝了。】

花園？自動澆水？天然雨水？特效肥料？

這看似又是無關痛癢的抱怨和交易，但結合上下文，江小豚的心臟再次狂跳起來！

“花園”很可能代指某個被主腦忽視、資源供給不足的部門或區域！“自動澆水系統故障”意味著那里的正常運轉出了問題，而主腦（蓋婭園丁）不予理會！“天然雨水”和“特效肥料”極有可能是在指代某種繞過主控系統分配的額外資源或違禁品！這條信息透露出的是一種對主腦資源分配的不滿和地下自救的趨勢！

更重要的是，信息里提到了“老地方”！這意味著存在一個固定的、未被主腦發現的線下交易地點！

又一個潛在的聯絡點！又一個“老杰克”式的可能存在的人物！

江小豚死死記住【L-77維護端口】這個標識和“花園”這個關鍵詞，小心翼翼地將感知撤回，仿佛手里捧著一顆滾燙而珍貴的火種。

她激動地睜開眼，黑暗中，急促的呼吸聲引起了另外兩人的注意。

“怎么了？”凱恩低沉而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警惕。他雖然重傷，但野獸般的直覺依舊敏銳。“你……又看到什么了？”他顯然注意到了江小豚之前凝神感知的狀態。

就連角落里的洛森，那只猩紅的機械義眼也微微轉動，無聲地投來詢問的目光。

江小豚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將自己剛才的發現和推測快速而清晰地說了出來。重點強調了“古董電視機”節點可能存在的通訊潛力，以及新發現的“花園”地下交易線索。

“……我們需要想辦法聯系上這些人。”江小豚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哪怕只是傳遞出一個信號，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存在，知道有人也在反抗蓋婭！或者……至少搞清楚那個‘老地方’在哪里，那可能是我們的一個機會！”

凱恩聽完，琥珀色的豎瞳在黑暗中閃爍了幾下，似乎在快速消化和權衡。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嘶啞道：“……想法……不錯。但是……怎么聯系？我們連……這鬼門……都出不去。”他艱難地動了動身體，示意了一下被卡死的閘門。

“而且，”他補充道，語氣更加凝重，“你怎么確定……這些藏頭露尾的家伙……可信？萬一……是蓋婭的陷阱？引我們……出去送死？”

他的擔憂不無道理。在主腦的絕對掌控下，任何一絲“暗流”都可能是有心人故意布下的誘餌。

江小豚沉默了。凱恩的質疑像一盆冷水，澆熄了她一部分興奮。確實，如何聯系？如何取信？都是擺在眼前的大山。

一直沉默的洛森，突然開口了。他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一種絕對的理性分析。

“風險系數：高。可行性：待評估。”猩紅的義眼掃過江小豚，“你的‘感知’能力不穩定，無法作為可靠通訊手段。目標人員身份、立場未知，接觸風險極大。”

他頓了頓，機械義眼的光芒微微閃爍，似乎在調取和分析數據。

“但是，”他話鋒一轉，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卻拋出了一個關鍵信息，“【L-77維護端口】。數據庫殘存記錄顯示，該端口物理位置位于下層艦體，靠近‘水培植物園A區’外圍管道井。該區域確系老舊，資源配給優先級常年偏低。”

“根據艦艇結構圖推測，‘老地方’可能指代區域附近廢棄的物料交接點或維修通道岔口。存在一定邏輯合理性。”

洛森的數據庫和理性分析，為江小豚的推測提供了重要的佐證！

“水培植物園A區”……很可能就是“花園”的代指！而L-77端口就在其附近！

“至于聯系方式……”洛森的機械義眼再次鎖定江小豚，“常規通訊不可行。但如果你能再次定位到類似之前的低優先級數據流縫隙……或許可以嘗試注入極簡編碼信息。”

“內容需絕對隱蔽，無法直接解讀。建議使用……他們對話中已出現的‘行話’進行加密試探。例如：‘電視機雪花信號不好，需要調試手冊？’”

“此舉風險極高。一旦信息被主腦捕獲分析，我們的位置和意圖將徹底暴露。”

洛森冷靜地給出了一個極其危險卻具有操作性的方案——利用網絡縫隙，用對方的“黑話”進行加密試探！這無異于在懸崖邊蒙眼呼喊，回應可能是友軍的援手，也可能是追兵的子彈。

艙室內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凱恩粗重的喘息聲。

賭，還是不賭？

賭，可能獲得意想不到的援助，找到一線生機。不賭，可以暫時安全，但困死在這里是遲早的事。

“……媽的……”凱恩低聲咒罵了一句，琥珀色的豎瞳里閃過掙扎，最終被一種破釜沉舟的兇悍取代，“……干！老子……寧可……拼一把……也不想……爛在這……老鼠洞里！”

他看向江小豚：“丫頭……你……還能……撐得住嗎？”

江小豚感受著胸口玉佩傳來的微弱卻堅定的溫潤感，又看了看黑暗中洛森那只冰冷的機械義眼和凱恩決絕的目光，重重點了點頭：“我可以再試一次！”

她再次閉上眼睛，集中起所有殘存的精神力，引導著玉佩的感知，小心翼翼地繞開主要通道，再次朝著那些網絡邊緣的裂隙探去。

這一次的目標更加明確——尋找流向【L-77端口】或“水培植物園A區”相關節點的、存在波動縫隙的數據流。

過程比之前更加艱難。精神力的過度消耗讓她太陽穴突突直跳，好幾次都差點因為劇痛而中斷。但她死死咬著下唇，甚至咬出了血痕，強迫自己維持著那根纖細的感知絲線。

一次……兩次……

終于！她的感知再次捕捉到一條流向L-77端口區域的、關于能耗統計的低頻數據流，并且成功地在一次微小的校驗延遲瞬間，將一絲極其微弱的、承載著加密信息的意念，如同投遞漂流瓶般，注入了數據包的冗余校驗位之中！

信息極其簡短，使用了洛森建議的“行話”：【電視機雪花，求調試指南。】

做完這一切，她如同虛脫般癱軟下去，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劇烈的耳鳴和眩暈感。

成功了……嗎？信息能順利到達嗎？對方能看懂嗎？會回應嗎？還是……下一秒閘門就會被狂暴的能量光束熔毀？

等待。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黑暗和寂靜中，恐懼和期待如同兩條毒蛇，纏繞著每個人的心臟。

突然！

一直監控著網絡狀態的洛森，猩紅的機械義眼猛地亮起！

“檢測到異常！低優先級數據流回傳！源地址：L-77區域！指向……我們所在的網絡區域縫隙！”他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緊繃，“信息高度加密……正在嘗試破解……”

有回應了？！

江小豚和凱恩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洛森的機械義眼瘋狂閃爍，顯然在進行高速運算。幾秒鐘后，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江小豚，眼神極其復雜。

“破解完成。信息內容：”【雪花糖需舊遙控器兌換。B7岔口，第三通風蓋板下，過期不候。】

對方回應了！而且給出了一個明確的交易地點——B7岔口，第三通風蓋板下！交易條件：用“舊遙控器”兌換“雪花糖”！

“舊遙控器”是什么？“雪花糖”又是什么？這 cryptic（隱秘）的行話背后，到底代表著什么？

但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突破！對方不僅回應了，還愿意進行線下交易！雖然地點在外界，充滿了未知和危險。

“B7岔口……”凱恩掙扎著回憶艦體結構，“媽的……離這里……隔了至少……三層甲板……而且……肯定有……巡邏……”

“第三通風蓋板……”洛森冷補充道，“通常位于通道頂部，需要特殊工具或權限開啟。行動難度極高。”

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又被現實的困難澆滅。

如何穿過層層封鎖，抵達那個交易點？就算到了，如何打開蓋板？拿什么去兌換所謂的“雪花糖”？

就在這時，江小豚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了角落里那個之前被洛森撬開的、存放著冰片和金屬針的老舊藥材柜上。

柜子最底層，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似乎還有一個更小的、更加隱蔽的暗格？之前因為光線和急切，被忽略了。

她掙扎著爬過去，用手指仔細摸索。果然，有一個極其細微的凸起。用力一按。

“咔噠”一聲輕響。暗格彈開。

里面沒有藥材，只放著一個東西——

一個巴掌大小、造型古舊、表面甚至有些銹跡的、類似老式電視遙控器的金屬裝置。上面有幾個模糊的按鈕，還有一個早已失效的微型屏幕。看起來完全就是個該進博物館的廢品。

但在遙控器的背面，卻刻著一個清晰的、手工雕刻的、略顯粗糙的——

對頂三角形圖案。

冰棱標記！

江小豚的心臟猛地一跳！她拿起這個沉重的、毫無生氣的“舊遙控器”。

難道……這就是對方所說的，“舊遙控器”？

它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個廢棄的藥艙里？還和“冰棱”標記在一起？是艾琉斯以前藏在這里的？還是更早的、這個藥艙原本的主人留下的？

無數疑問瞬間涌上心頭。

但此刻，它不是疑問，而是……鑰匙！

江小豚緊緊握住這個冰冷沉重的“舊遙控器”，抬起頭，看向洛森和凱恩，眼中重新燃起堅定的光芒。

“‘舊遙控器’……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