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在28層停住時，林文聞到了山雨欲來的鐵銹味。

德輝集團華東區總部會議室內，檀木長桌映出十二張神色各異的臉。

財務總監王崇明第三次推了推金絲眼鏡：“一季度銷售額同比下滑12%，各位，這不是在西湖泛舟。”他指尖劃過報表上刺眼的紅字，“南京地鐵7號線文商旅項目被中建截胡，蘇州智慧文創園區二期驗收推遲三個月...”

林文注視著投影幕布上的折線圖，那些陡峭的下跌曲線讓她想起父親查出肺癌晚期那年的梅雨季。

當時她蜷縮在漏雨的工棚里，聽著包工頭用同樣的口吻說：“工程款沒到位，你們先回家等通知。”

“董事會建議優化30%人力成本。”王崇明按下激光筆，紅色光圈套住組織結構圖最底層的藍色區塊，“尤其是工地監理、政策聯絡員這些...”

“你有沒有常識？這些是一線哨兵。”林文突然開口，不銹鋼保溫杯底磕在桌面的悶響讓所有人肩頭一顫。

“去年杭州亞運村項目，是誰在暴雨里守著混凝土澆筑？是監理老周。上個月和浦東新區管委會拉鋸三個月，是誰磨下土地增值稅減免？是政策組的小陳。你把一線崗位優化了，你打算親自上陣嗎？你能解決嗎？”

會議室陷入死寂。落地窗外，陸家嘴的玻璃幕墻正將正午陽光折射成冷硬的金屬色。她站起身，黑色西裝袖口掠過城市天際線的投影：“裁掉眼睛和耳朵，我們就會變成財報上的盲點。”

暗礁

深夜兩點，林文在辦公室拆開第七支葡萄糖口服液。電腦屏幕泛著幽藍的光，員工檔案在眼前逐頁翻動：

-周建軍，54歲，工地監理，女兒患再生障礙性貧血，月治療費1.2萬；

-陳敏，29歲，政策聯絡員，單親媽媽，兒子剛確診自閉癥；

-蔡美娣，47歲，長壽路菜市場醬菜攤主，丈夫肝癌晚期...

鼠標在“非正式員工幫扶計劃“標題上懸停良久，她突然抓起外套沖進電梯。這個時間只有B2停車場還亮著燈，她的白色特斯拉卻徑直駛向三公里外的菜市場。

長夜微光

蔡美娣的醬菜攤亮著盞充電式臺燈，塑料布在夜風里撲簌作響。

林文遠遠望見那個佝僂的背影——蔡姐正把腌蘿卜塞進玻璃罐，手臂上還貼著留置針的膠布。

“化療不是今天剛做完嗎？”林文按住她凍得發青的手。

“醫院躺半天要兩百塊，不如回來腌兩壇子酸黃瓜。”蔡美娣笑著拍拍身旁的折疊床，床腿用磚頭墊著，“老周昨晚吐血了，醫生說...可能就是這幾天的事。”

裝醬菜的塑料桶突然傾倒，褐色的汁液漫過林文的麂皮短靴。她蹲下幫忙收拾，發現桶底壓著張泛黃的婚紗照——照片上的蔡美娣穿著90年代流行的墊肩婚紗，身旁的男人抱著印有“紡織廠先進工作者“的搪瓷杯。

“那時候我在滬東紡織廠質檢科，他在運輸隊。”蔡美娣用圍裙擦拭相框，“廠要倒閉那天，他一個人領回四十二本下崗證，說'黨員最后走'。”

破曉之前

清晨五點，林文帶著滿身醬菜味回到會議室。她把連夜擬好的方案拍在桌上：

1.中層以上的高管集體降薪20%

2.設立員工技能轉型基金

3.開放公司后勤崗位吸納困難家庭

“哎呦，林總，您這是劫富濟貧啊。”王崇明彈了彈煙灰，“千萬可別忘了您自己也在這'富人'堆里。”

她打開投影儀，調出二十年前的照片：逼仄的群租房里，年輕女孩正借著路燈批注銷售報告。

“2003年我在浦東跑業務，住的是棺材房，吃的是便利店的過期飯團。”她指向窗外正在建造的金融大廈，“現在諸位辦公室的位置，當年是農民工討薪跳樓的地方。”所有人此時此刻沉默不語。林文主動發起了投票表決。

晨光刺破云層時，投票結果定格在6:5，所有表決人現場簽了字。林文抓起簽完字的文件沖向人力資源部，身后傳來王崇明的冷笑：“您最好祈禱下季度財報飄紅，否則...“

“否則你個鬼，沒有這些人你什么都不是”讓開，別擋道，多么高級的人類。林文生氣的說。

暗潮涌動

蔡美娣入職食堂首日就引發風波。午餐時段，市場部總監蕭薇把餐盤摔在取餐臺：“什么意思？讓癌癥家屬接觸食品？這是要全公司陪葬嗎！“

林文徑直走向后廚。蔡美娣正對著更衣柜發呆，印有工號0001的胸牌在她掌心發燙——那是林文的備用工牌。

“林總，我還是...”

“叫我小林。”林文把防護帽扣在她花白的頭發上，“來嘗嘗你腌的蘿卜，比米其林主廚做的開胃。”

她們并肩站在消毒池前刷洗菜筐時，落地窗外飄過蕭薇氣急敗壞的身影。蔡美娣突然輕聲說：“以前廠里也有這種干部，后來...”

“后來工友們在她的貂皮大衣里塞了十條菜青蟲。”林文眨眨眼。“回頭我也給她塞個二十條毛毛蟲”林文哈哈笑著說。這兩個女人在水龍頭嘩嘩聲中笑出眼淚。

光的裂痕

周五下班前，林文收到匿名信。信封里裝著偷拍照片：蔡美娣在更衣室吃藥，藥盒上的“抗癌輔助用藥“字樣被紅圈標注。

附言寫著：“林總真是菩薩心腸，就是不知道經偵科查到食堂賬目問題會怎么想？”

她轉身望向食堂監控，鏡頭正對蔡美娣的工作臺。玻璃幕墻外，晚霞如血，一群白鴿掠過陸家嘴尖頂，翅膀上沾著金融城的金粉。

那晚她帶著蔡美娣走進陸家嘴派出所。“我要報案。”她把裝有微型攝像頭的領帶夾放在警官面前，“有人涉嫌侵犯公民個人信息，以及...”她點開手機里的錄音文件，蕭薇尖利的聲音刺破值班室的寂靜：“給我盯死那個腌咸菜的！”

走出派出所時，蔡美娣突然抓緊她的手。她們身后，東方明珠的燈光正穿透黃浦江上的夜霧，在柏油路上投出細碎的光斑。

“你看，像不像腌菜缸里的鹽粒？”蔡美娣說。

“你沒看到那誰就在里面嗎？哈哈哈哈”林文笑的很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