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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法樹
謹以此篇,紀念偉大的數理邏輯學家蒙塔古

“給我一套語法,我將搬動整個世界。”

——艾卜·哲耳法爾·穆罕默德·伊本·穆薩·阿爾-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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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老師是咱花剌子模王國最好的數學老師,雖然其他老師都看不起他,認為他整天瘋瘋癲癲沒個正經,連胡子上沾了羊肉末子都不知道,但我們這些學生都熱愛他,因為他上課不怎么說話,主要是在泥板上寫,寫的東西我們大多都看不懂,他也不管,只顧自己寫,一會兒蹲著寫,一會兒趴著寫,一會兒吐口唾沫擦了再寫,一會兒側頭拿耳朵邊聽邊寫。其實我們那時候,早就會造紙了,還能帶顏色,聽說這技術是從東方中國傳來的,特別神??稍厶依蠋煵粣凼箚炯?,他就愛在泥板上涂。他涂完了,我們就下課了。桃老師是有規矩的,只要完了,他就抬起頭,茫然沖天空笑笑,然后喉嚨里咕嚕一句:只有數學帶來的快樂,才是所有快樂中最快樂的快樂。于是我們就抓緊一哄而散。

我們屬于理科專業班,所以除了上桃老師教的數學,其他文科老師教的課,諸如詩學、建筑學、教義學等等,我們就不用學了。這些我們不學的學問,其實以后會很有用的,尤其是詩學,如果學好了,就能具備一張天下無雙的嘴巴,不僅能吟詩作賦,實在厲害的,還能當上永不犯錯的伊瑪目,把蒙古鐵騎給嚇退三千里后,還能順便談談人類的未來或者宇宙的命運。我們數學班將來可沒這么有出息,畢業了以后,一般都是派到全國各個需要數字的地方去數數,雖然這活不起眼,但不行的就是不行,聽說好多人畢業了以后,還是數不清數,所以報到首都撒馬爾罕的數字,沒有一個是對的。但伊瑪目說,這樣也好,因為要是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國家到底有多少實力,那蒙古敵人就更不知道我們的實力了,這叫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我總覺得這么說有點不對勁,但伊瑪目是永不犯錯的,所以肯定是我自己有點不對勁,而我們偉大的花剌子模王國,絕對是永遠對勁的。

下了課我一般就直接奔家里去,因為我家有好多好吃的水果,石榴蘋果檸檬香蕉西瓜,要什么有什么。我最愛吃水果了,好多時候我一天就光吃水果,其他什么也不吃。我家里什么人都沒有,就我一個。好多人都問過我:你父母什么時候回來???我說我也覺得奇怪啊,這么久了還沒回來,別說是喀什了,就是最遠的那顆星星也到了嘛。

所以我猜他們一定是死了,雖然大人都一致認定他們肯定是得了中國皇帝的封賞,開心得不回來了。為了照顧大人的好心,我也假裝同意他們的意見,可我心里明白他們真的是死了,因為外面蒙古人非常厲害,他們比以前的吐火羅人或者呼羅珊人厲害,甚至比從海那邊過來的拜占庭人還厲害,他們把東方全搶了,而且搶到哪里就殺到哪里,據說中國快要被滅了,所以我想我的父母肯定是完了。

我們這里看上去還很安全,畢竟我們花剌子模是個大國,而且我們還有大將扎蘭丁丁在鐵門關那里守著。我沒見過扎蘭丁丁,只聽人說他有三丈高,兩只眼睛比誰的都藍,他打起仗來,要比以前巴比倫那兒的燈塔還威風。再說,我們還有藥殺河和烏滸水,這兩條河很有靈性的,只要我們花剌子模十二個伊瑪目一作法,厲害的時候,無風也能起上三尺浪,蒙古人的馬再能飛,也飛不過去的——整個阿拉比亞地區,我們伊瑪目的舌頭是最厲害的。布哈拉那里的詩人又羨慕又嫉妒我們,甚至他們還聯名要求哈里發再給我們加個舌頭稅,我們花剌子模人自然一百個不答應。偉大的伊瑪目之一,易司馬儀說得好:要我們交舌頭稅,那你們就派這些詩人來保衛我們的城池吧。

那些詩人結果沒有一個來的,因為前些日子蒙古兵剛把布哈拉城給燒白了,沒什么人在烈火中永生。

就算他們都活著,我們也不要他們來。我們自己這兒的詩人就多得滿街都是,他們沒事就作詩,有的詩他們是寫下來的,以前他們是寫在莎草紙或羊皮上的,現在他們全寫在紙上了。寫好詩后,他們就把紙往天上一扔,寫得好的呢會慢慢往上升,寫得不好的呢會慢慢往下沉。伊瑪目們會定期派撈詩人出來撈詩,撈詩人坐在熱氣球里,把飄在城市最上空的那些紙給打撈起來,拿回去供伊瑪目們煉咒語;次好的那些收集后就裝訂成冊,比如《懸詩》《樂府詩集》什么的,剩下的那些就揉成個大團,回造紙坊里打成紙漿,重新造紙。

我不喜歡作詩,我覺得那個一點都不好玩,拿支筆,從右寫到左再從左寫到右有什么意思呢,寫完后還得盼它往哪里去,有些人寫了好多詩,可沒一張往上飄的,全是脫手一扔后就直奔下半身,最后重重地擦地上,發出很嚇人的一聲,紙頭多半都要磨破的。我看到好多次了,一些人為這就跨上駱駝再也不回來了,不知去哪兒了,還有當場抹脖子的,呼啦一下,動作比他們寫詩要麻利多了。

以前我自己也寫過幾次,有那么一回,真的,就在前些天,我記得很清楚,那紙頭竟然會往上升,我可開心了,就在下面拼命用嘴吹,想讓它飛得更高些,可后來薇依娜在上面趴著叫:阿里,你在井里忙乎啥呀。

我這才想起來,是桃老師布置的作業,要我們在井里思考一道數學題。我思考不出,就走神寫詩了。我一走神就會寫詩,就像人們一發怒就摔罐子,我覺得詩就和罐子一樣,是專門用來出氣的。

但那次我不死心,想說不定那紙會升到井面以上的,便爬出井看個究竟,結果發現自己的那張紙飄在井旁邊的地上,離地估計連半個骨尺都不到。

哼,結果那天非常不幸,旁邊站了個可惡的薇依娜,她仰天哈哈大笑呀,差點就把頭巾給笑地上了。我很想給她一拳,但真主說打女人是不對的,所以我就打了自己一拳。

薇依娜笑好后,就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和一小瓶刷她們女人指甲用的黑娜水,她在路邊折了根檉柳枝,蘸了黑娜水,就在紙上刷刷地寫了起來。

我知道她是我們學校寫詩寫得最好的人,我們試過,寫沉在地上的十張詩歌紙,她只要寫一張襯在最下面,就能把上面這十張全給托起來。但我不稀罕,因為我根本就不喜歡詩,我只喜歡做我的數學題,所以薇依娜還沒寫完,我就往井里鉆了。

等我到井底了,就聽到上面薇依娜在喊:“喂,你來看啊,它飛得多高啊!你快出來看?。 ?/p>

“詩歌升起不是因為薇依娜的嗓門!”我在井里大聲回答她,聲音在井里嗡嗡的,難聽死了,所以我決定不再搭理她,只管想桃老師布置的數學題。

據桃老師說,這道數學題是咱花剌子模以前偉大的數學家花拉子密研究出來的,桃老師說花拉子密是我們整個阿拉比亞的驕傲,有了花拉子密,阿拉伯人才不是駱駝。按照慣例,桃老師仍舊許諾我們,誰第一個解開這道題,他就獎賞誰去很遠的地方玩。

我們都知道桃老師有樣傳家寶,那就是據說從波斯那里來的一條飛毯,憑著這條飛毯,桃老師每年都會帶一個最優秀的學生一起,飛到很遠的地方去旅游一次,而且,玩的地點由這學生來挑選。去年他帶的是阿卜杜拉,去的是天竺,再上一年他帶的是穆薩,去的是安達盧西亞。

今年我一定要贏,前兩年都差一口氣,今年我想我一定行,因為再不行我就畢業了,沒機會了。

我打定主意了,今年我一定要去中國,去見他們那個姓趙的皇帝,問問我父母怎樣了,是死是活,總要有個答案的,數學都是有答案的,父母也得有個答案。所以過去這幾天,我在家里一吃完水果,就往這井里鉆。

但薇依娜還在上面叫,越叫越響。哼,女孩子就是煩,尤其是這個薇依娜,仗著自己詩寫得好,人又長得漂亮,就老是整天嘰嘰喳喳的,比烏鴉還要吵。不過她人是挺好看的,她和我們不一樣,眼珠子不是藍色的,也不是棕色的,而是綠色的,她還有一頭黃得扎眼的頭發,她說她們里斯本那兒的人都是這長相的。我就是想不通,干嗎她父母要從那么遠的西邊帶著她逃到這里來呢,她不可以再往西逃嗎,逃到天盡頭就安全啦,我這里也就不會這么吵了。真的,做數學題最要緊的就是要安靜,一吵吵,就什么都做不出來了。

突然,井里光線一下子暗了下去,我抬頭一看,見鬼,薇依娜的大屁股把井給擋住了。她正在往井里爬,那天我真擔心萬一她失手怎么辦,我是用手去托住她的屁股呢,還是讓她屁股直接砸我腦門上呢?我想來想去,決定還是用手去托,這樣她如果放屁的話,我的鼻子就有地方躲了。

很幸運的是她安全爬下來了,現在井底就坐著兩個人,擠得要死,我們倆面對面盤膝坐著,井中央很小一塊地上,攤著一張紙,上面是花拉子密的那道題目。

我決意不看薇依娜一眼,所以眼睛傻愣愣地光盯著紙上那些字看。光線很暗,但我視力好,天上的鷹都比不過我。

“他們走了沒有?”薇依娜嚇絲絲地問。

“什么走了沒有?——嗯,根的兩倍,為什么要是兩倍呢?”

“蒙古人啊。”薇依娜急得都哭了。

“哪兒呢?”

還沒等她回答,我就抬起頭來,一小碗天,很明朗的樣子,偶爾掠過一片黑影。想都不用想,蒙古人又騎著馬沖過防線,飛到我們撒馬爾罕城上空了。空中隱約有些歌聲傳來,不用猜,那是蒙古兵在天上策馬縱歌,他們就喜歡這樣,好像不唱歌就沒法打仗了,真你家伙的會裝酷。

“沒事的沒事的,這又不是第一次咯,遲早我們的伊瑪目會把他們給說下來的?!闭f完,我打算伸個友誼的手臂給她,幫她一起把眼淚收住。女人的眼淚又多又不值錢,我就不明白為什么她們還要使勁生產。

我手還沒伸出去,一支箭就唰地直直射了下來,箭頭把鋪在我倆之間的那張題目紙給捅了個大洞,深深插入井泥里,箭桿末端的箭羽還在打顫。

“這是誰射的!”我氣得一時騰不出地方站起來,就坐著對井上的天空大叫起來,“你賠我的紙,賠我的紙!”

薇依娜拉我袖子,勸我別這樣。我想反正天上的蒙古兵也聽不見,就索性叫得再響些,在薇依娜前抖抖威風,直到她說嗡嗡的回音難聽死了,我才作罷。

等到空中的歌聲消失了,我才和她一起爬出井外。蒙古人早就沒有了,地上到處都是他們的箭,我手上也捏著一支,是我從井里拔出的那支,它的箭頭是四角刃的,所以把我的題目紙給捅了個四方形的大洞。不少人都在地上拔箭,那些農民是拔得最快的,特別有把式,牧民就不行,在那里撅著屁股活像一只只大土狼。蒙古人的箭好,箭桿特別能引火,抱一捆回去點石油燒火做飯,要多省事就能多省事。所以每次蒙古人下完箭雨后,我們撒馬爾罕的城民就馬上出來撿,當然死人身上的箭我們就不撿了,因為那上面沾了血,很難點著火,這樣的箭一般都留給軍隊用,他們用這種不能點火的箭去殺敵人,還有以血還血的象征意味??傊@叫物盡其用,對此我們軍民雙方都很滿意,我們偉大的算端摩訶末為這事還曾賦詩一首,我對詩歌不感興趣,所以寫些什么都記不清了,反正最后一句詩的大意是:想要怯生生地問一下下,天下有誰能打得過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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