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顏岸拉開繡著茉莉花花瓣的奶藍色窗簾。窗戶上凍出漂亮的花刺,凝華?他不確定。樓下院子里雪峰錯落,萎蔫的玫瑰似乎終于疲累,只剩下花枝,仿佛只是為了這一場雪才支撐到現(xiàn)在。
“你看,雪地上有小鳥腳丫。”
顏岸側(cè)頭發(fā)現(xiàn)左雨書站在他身邊,臉上是剛睡醒的純白,指著下面的雪地。
“哪有?看不見。”他趴在窗戶,閉上左眼。
“忘了,你是近視眼。”還不戴眼鏡。
“為什么你沒近視?理科天才不用眼嗎?”
“還是天賦。”她其實有好好做眼保健操,大學(xué)時擔心常用電腦而近視還聽了研究報道閉上眼睛在溫和的陽光下養(yǎng)眼。希望那個報道沒騙她,她不想戴眼鏡。
顏岸壞笑,手輕輕摸上左雨書肚子外面薄薄的淺粉睡衣,她不穿棉睡衣,睡不著。
“那寶寶一定可以放心用眼了。”
左雨書后退:“當然。”她會好好監(jiān)督的。
顏岸拉上窗簾,走近左雨書,微微低頭。
“我想抱你。”
左雨書慌不擇路,跑到床上,把被子蒙在頭上。這有點放浪,尤其用鄭重的口吻說出來。
顏岸想她已經(jīng)拒絕他好幾次了,他也太沒面子了,都睡在一張床上了,抱一下也沒錯啊。他略微用力拉開了被子,左雨書本來純白的臉明顯漲紅,就好像兩軍對壘一樣定定地看著他,他不知道胸腔劇烈的起伏是她的還是他自己的,但他快要吐不出氣了。游泳的時候他能閉氣30秒,現(xiàn)在似乎才過了不到10秒,卻很難受。
突然,左雨書猛地起身飛快地伸開雙手懷抱了他一下,然后迅速躺倒蓋上白羽暗紋提花蠶絲被。
顏岸呆呆的,然后笑起來,他想這比夏季一場暴雨來去的速度還快,來去影去無蹤。
左雨書總是出其不意。他們結(jié)婚第3天的晚上,顏岸已經(jīng)在另一個房間睡著了,卻被斷斷續(xù)續(xù)的敲門聲驚醒。他想可能因為爸媽那天去三亞旅游了,她才覺得有適合的機會找他。結(jié)婚后她就回她爸媽家了,說還要收拾一些東西搬過來,他雖然想過這是借口但也沒說什么,他也不習(xí)慣。
但當?shù)?天下午一個貨車拉著幾大箱書停在他家門前時,顏岸為自己的猜測羞愧。她看書很雜,一起把書擺到書房的架子上的時候,他看到有中英文小說、童話、詩集和傳記還有哲學(xué)論著等等,不止是物理書籍。顏岸想知道她喜不喜歡灰姑娘的故事,畢竟她是公主,自己也算廣泛意義的王子。但他又覺得這個問題無聊透頂,就沒問。
顏岸睡眼惺忪地開門,忘記爸媽沒在家,還以為是父母:“媽,有事嗎?”沒聽見聲音,他揉了揉眼才發(fā)現(xiàn)是左雨書,臉上似乎摸了精華油,光澤瑩瑩,水嫩。
“對不起,我昨晚畫圖到很晚,白天又去工作,困得不行,就早早睡了,剛才還以為是我媽。”他最近還因為結(jié)識一個客戶而喜歡上了打游戲,但總是輸。他不信邪,繼續(xù)打,凌晨四點打贏了一把才滿意地睡下。
左雨書在等他邀請自己進去,可他完全沒意識,只是稍微收斂了呵欠。
慢慢顏岸發(fā)現(xiàn)不對勁,她不該來找自己,躲還來不及。
“你怎么了?”出事了?他又在心底悄悄說,不會。
“我可以進去嗎?”
他退到門邊,疑惑地看著她進來坐在沙發(fā)上。難道還是大事?她家人犯法?他站著。
“顏岸,一切是你爸媽的意思對吧?”
左雨書聽了媽媽的話,決定從一開始就好好說清楚。媽媽說人的一生很短,既然決定結(jié)婚那么一切路要你們一起走,不要帶著疙瘩走,會很吃力。不要想的簡單,以為相安無事就好了。人生很復(fù)雜,那些你想不到的事情說不定某天就會出現(xiàn),媽媽不想你流淚。
她說,你爸媽。顏岸想起剛才他也說我媽。果然是不同家庭的人。
“你答應(yīng)了,我也答應(yīng)了,也是我們的意思。”
左雨書希望自己說完然后再聽他說。
“對。”顏岸回答。
“所以你又不想同意了?”他聲音里有惱怒。
顏岸知道自己對于完美有種不理智的維護,如果設(shè)計圖有一絲失誤他會毫不猶豫扔掉,沒有絲毫不耐煩地重畫,對于婚姻更是如此。他厭惡離婚,再婚。
左雨書被他居高臨下的質(zhì)問驚到,一時間忘記自己要說的話,但她想起看到一個視頻說面對質(zhì)疑時,若想讓自己處于上風(fēng),那就把問題拋回去質(zhì)問對方。
可她相信顏岸不是那種人,她也不會那樣。
“沒有啊,你理解錯題意了。”
她站起來,天氣太熱,好渴,想喝杯冰飲。但她不熟悉這里的廚房也不知道有沒有冰飲。
顏岸還是有點生氣,他摸不清她的真實想法。
“那么你進來是想和我睡在一起了?”
“沒有,我來問你家里有沒有冰飲,好渴。”
她決定下次再談,人家才睡醒,大概一直沒清醒。
左雨書在顏岸眼前走過,出去的時候說:“快睡吧,不打擾好夢了。”
夢游的人一定比這可怕。她下樓去廚房打開冰箱,沒有任何飲料,甚至沒可樂。他不喝嗎?
左雨書把頭伸進去,比空調(diào)涼多了,但還是想喝冰飲。此時她把爸爸說的越喝甜的越渴拋在了腦后。
看了看時間才8點,她回到臥室穿好衣服下樓出去買冰飲。左雨書看著明滅的夜色,有些落寞,盛夏的夜晚終于變得清涼,如果小箋在就可以一起漫步喝冰飲了,可現(xiàn)在只有她一個人。
顏岸追下來的時候,她正蹲下聞一朵金黃色玫瑰的香氣,好聞,有些花卻只有草的苦味。她摘下來拿在手里,還剛要起身看見顏岸向她走來。
那一瞬間左雨書很恐懼,記得有次清晨下過雨,她一時興起摘了學(xué)校花圃的玫瑰,卻被巡視的保安大叔看見了,大叔開著小小的警車向她那邊駛來,她強裝鎮(zhèn)定離開。也許大叔在警告她也許只是恰好經(jīng)過她那邊,但從此她不敢再摘花了。有時看著狂風(fēng)把嫣紅、金黃、淺粉的玫瑰花吹得遍地都是的時候,她真的有沖動,想要問問為什么不能讓她摘一瓣花。她不要花束里的花瓣,只想要生長在泥土里的有鮮活氣息的玫瑰花瓣。可走過花圃后又想學(xué)校也沒說摘花犯法是自己擔心被人責備。
她不想讓顏岸覺得她不愛惜花朵,即使她從不認為愛花就是永不摘花。
顏岸不明白她為什么花容失色,剛才還笑意盎然聞花香。看到她小心地把花瓣捏在手里,他似乎有點明白她的顧忌。他在學(xué)校走過花圃時也會想摘一瓣最水靈靈的花瓣,但又想到若大家不謀而合的話,那學(xué)校花圃會成為荒野就走掉了。主要是他也沒發(fā)現(xiàn)最水靈靈的花瓣,許多才生長就被太陽曬得殘邊枯萎,不好看。
他拉過她手,把花瓣夾在她的短發(fā)里,濃郁的花香和她身上的清香流入他的鼻子。
“你噴香水了嗎?”
“很刺鼻嗎?”她沒噴,為什么會有味道。
“有點像冷凍室的冰塊一樣帶有冷意的香味。”
也許因為她之前把頭放進冰箱吧。
“你不睡覺了?”
“出來發(fā)現(xiàn)外面挺涼快的,去散步吧。”他拉起她手,沿著石鵝卵石小徑出去。
“我要去買冰飲。”左雨書拿出手佯裝夾好花瓣,想到要出去了,又拿下來。
“一起去。”
“我要買葡萄肉多多,你喝什么?”
“到時再看。葡萄肉很好喝嗎?”
“嗯,我和小箋都喜歡。”
顏岸買了一杯草莓奶布丁,沒有加冰,左雨書改變主意,買了大杯冷凍楊枝甘露。
“你晚上不會起夜嗎?”
她喝了一截說:“好冰!”
“你不嗎?”
他還以為她跳過這個問題。
“之前不,現(xiàn)在不知道。”
她又喝了一截,嚼果肉。
“冰得心疼。”
“別喝了。”顏岸從她手里拿過杯子。
“我們回去吧。”左雨書肚子開始疼起來,她晚上吃了魚肉,現(xiàn)在喝冰的刺激了肚子。
顏岸看到她捂著肚子,便拉著她加快了步伐。
“你來月經(jīng)了?”
“沒有。”她感覺要腹瀉。
“胃疼?”顏岸其實還懷疑懷孕,可怎么可能。
“也許吧。”她不想說話,只想馬上回去。
十幾分鐘后,他們走到家門前,左雨書飛快上樓進了衛(wèi)生間。顏岸把兩杯飲料放在臥室小幾上,靠在梳妝臺,環(huán)顧四周看到婚紗照,兩三天以來,他完全沒記起這張照片,好陌生。
左雨書洗完手從衛(wèi)生間出來,看到他盯著婚紗照沉思,自己也端詳了一會兒,照片似乎陳舊了。字寫在紙上會褪色,照片會發(fā)黃變暗,照片上的人看著看著也變舊了。她還發(fā)現(xiàn)電子照片也會染上歲月的灰塵,變得黯淡,還以為電子照片會始終嶄新。
肚子又不舒服了,她進了衛(wèi)生間。顏岸隨手拿起一杯飲料喝了一口,沒有草莓嗎?他仔細一看自己拿錯了,悄悄放下。
左雨書出來,不明白他為什么一直看著自己。
“你有事?”
“要止瀉藥嗎?”
“已經(jīng)好了。”
“你先洗,我去把飲料扔掉,不喝了吧?”
左雨書搖頭,顏岸真想夸她聽話。
沒完沒了了!左雨書又進了衛(wèi)生間。
顏岸不太喜歡草莓奶布丁,把兩杯都扔掉了,然后從醫(yī)藥箱里拿出止瀉藥又倒了杯溫水找左雨書。
左雨書還在浴室洗澡,顏岸坐在沙發(fā)上等她,突然去自己睡的房間拿來枕頭和睡衣。左雨書穿著睡衣剛從浴室出來便看到他把枕頭擺在床頭,她走不動路,說不出話。
顏岸把水杯和止瀉藥遞給她,她怔怔地接過,看著藥片說:“我已經(jīng)好了。”
“你害怕吃藥?”
“嗯,那些藥到嗓子那兒不下去,每次都吐出來。”左雨書每次吃感冒藥都是一大難事,還好她不怎么生病。
“那還不舒服的話再吃,我教你。”他吃藥不喝水,小時候他奶奶總在親戚面前夸她的孫子多厲害。
左雨書放下水杯和藥片,等待著。顏岸明白,但他還是拿著睡衣進了浴室。
已經(jīng)聽不見鳥啼聲,天色深濃,左雨書站在窗前看到庭院里西紅柿還有小番茄紅得嬌嫩,她抬頭,天空中星星稀落。
忽然,她睜大眼,一顆星星在跑!左雨書激動,難道自己要發(fā)現(xiàn)宇宙的一個秘密了?星星居然在肉眼可見地跑!偷偷摸摸,頑皮。她盯著閃爍的紅光,良久后不禁想是無人機嗎?她有些失望。
好像有開門的聲音,左雨書拉上奶藍色窗簾,迅速跑上床,側(cè)躺下蓋了涼被的一角,閉上眼。
她不知道如果顏岸真的要睡在這張床上該怎么辦,阻止嗎?然后她想起結(jié)婚第二天早晨醒來看見他也睡在這張床上。后來事情過了便也不好再問。
媽媽的話又不斷閃現(xiàn),可自己現(xiàn)在做不到,如果像那顆星星一樣跑掉就好了。哦,那好像是無人機。
顏岸想好如果她不讓他睡在這里,那他馬上離開,可左雨書一直沒說話,他一次次擦頭發(fā),最后放下毛巾,把窗簾拉嚴。
空調(diào)運轉(zhuǎn)的輕音變得清晰。
顏俺關(guān)掉燈,坐在床沿。一會兒后他用手機關(guān)了空調(diào),背對左雨書側(cè)躺下。他能感到她似乎又往床邊移了一下。
“你不怕掉下去?”顏岸翻過身離她近了一點。
左雨書真的快要掉下去了,她的身體有一部分懸空。
“放心,床很寬,睡三個人都不成問題。”他把左雨書往里拉了拉。
她如臨大敵,坐起來。即將21歲的左雨書忽然感覺自己被爸媽扔到了孤島,她想回家。
“左雨書,你肚子又不舒服了?”他聽見她的啜泣聲,起身開燈。
她雙手抱著膝蓋,淚滴弄濕睡衣。
“顏岸,為什么不娶你喜歡的人?”那樣她就不會因為他而最后真的進了死胡同。好多天以來她被搞得心神不寧,第一次有了憂愁,思緒雜亂。
“我喜歡誰?”
然后他想到柯樂粼,但那些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
她怎么知道,只是聽說他曾經(jīng)為一個女生打架。
“你說柯樂粼?”他想得解釋一下。
原來那個女生叫柯樂粼,名字輕快如流水,是不是所有人都會首先想到這三個字,而不是琳或霖?在他口中說出來,回音悠悠。
“我睡了。”左雨書想一切一開始就很清楚了,他和她都清楚。
顏岸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關(guān)燈躺下。原來左雨書也和所有女生一樣在乎他的過去,他以為她無所謂,畢竟她那樣匆匆,近乎胡鬧地答應(yīng)自己的提親。
房間有種炎炎夏日正午沉幽的安靜,左雨書和顏岸擺了許久的書,而顏岸本就有些疲憊,兩人一會兒就睡著了。
再次驚醒的時候顏岸發(fā)現(xiàn)左雨書的胳膊放在他手臂,腿搭在他腿上,似乎因為沒蓋被子有點涼向他尋暖。
看到她熟睡,顏岸小心地抱住了她。聽說睡覺就是另一種死亡,睡著的人沒有意識,顏岸想她不會記得的。他覺得自己不對勁,干嘛要抱她,但還是沒放開。
左雨書驚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9點,顏岸沒在,她想應(yīng)該去公司了。收拾床鋪拍整枕頭的時候她覺得顏岸的枕頭有點燙手,稍稍一拍就放下了。
下床的時候她感覺身體很不舒服,應(yīng)該是擺書弄的,左雨書甩了甩酸疼的胳膊,明明當時沒感覺。她進了衛(wèi)生間,起初以為睡衣上干涸的血是上周經(jīng)期的殘余的瘀血但她想起自己做的噩夢,沖出了衛(wèi)生間。
醒來的時候她還慶幸那只是夢,自己還分析是因為睡得太久夢魘了所以才有那樣恐怖羞恥的夢,沒想到不是夢。
“顏岸!”左雨書坐在床沿,痛苦難堪。
“怎么了?”他就是因為擔心她醒來看到他不自在才出去晨跑的,剛進門就聽到她叫他,聲音有女班長的威嚴。
左雨書沒想到他竟然還在,更加羞惱,跑進衛(wèi)生間。
顏岸把花瓶放在茶幾上,里面插著他剛才摘的兩朵同株異枝金黃色玫瑰花。
他知道這件事情靠左雨書自己想通幾乎是不可能的,雖然他不了解她但看得出來她是一根筋,大概所有天賦都用在了物理。
顏岸進了衛(wèi)生間,她忘記拉門,坐在彼特藍瓷磚上,安靜,沒有流淚,看到眼前的黑色拖鞋時站起來走過他面前。
左雨書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她睡覺有把被子抱在懷里的習(xí)慣,夏天太熱,睡覺不能開空調(diào),她會抱著吹了空調(diào)的被子,涼涼的,抱著很舒服。昨晚她還疑惑為什么吹了那么長時間冷氣的被子不太涼,原來根本不是被子。
如果她也會跆拳道,一定要把顏岸打趴下,左雨書還是氣恨,剛才的想法不知去哪兒了。
顏岸伸手攔住她:“你不換衣服?”他想她不會和自己好好說的,只能跳開那件事。
左雨書更惱,她差點就這樣下樓,爸媽今天好像要回來。都是顏岸的錯。
“對。”
顏岸笑起來。
“也行,家里又沒人。”
“對。”
她在說他不是人嗎?
博大精深的漢字總是讓人有機可乘。
“你洗漱吧,爸媽今天不回來,云南一位叔叔邀請他們出席公司上市宴會,大概還得幾天。”他想爸媽去了云南,應(yīng)該會在他們初次相遇的大理待幾天,尤其媽媽最喜歡旅游了,這次完全乘了他結(jié)婚的東風(fēng)休年假,旅游,搞得他們像新婚度蜜月。
顏岸走出衛(wèi)生間時轉(zhuǎn)身問:“你早餐吃什么?”
左雨書不搭理他轉(zhuǎn)過身刷牙。
“豆?jié){?包子……”
“你會做?”
“不會。”顏岸說完轉(zhuǎn)身走了,他也不怎么吃早餐。左雨書看到他的背影,不自覺地笑起來,想到那些畫面她又砰地放下刷牙杯,猛猛洗臉。
晚上,顏岸自覺地把枕頭拿到了另一個房間。躺下好久后,他盯著天花板睡不著,起來打游戲一直輸,只好關(guān)掉繼續(xù)睡。數(shù)到100只羊的時候,他拿著枕頭來到左雨書的房間。左雨書的房間?這明明是我們兩個人的婚房,顏岸發(fā)現(xiàn)他自己都把他排除在婚房之外了。
他敲門好幾聲后,聽見左雨書說:“我睡著了。”
“那誰怎么和我說話?難不成你夢游?”
左雨書整好衣服,打開房門:“對,很可怕。”
顏岸發(fā)現(xiàn)她喜歡順勢而為,而不是反駁。
“那我看著你,聽說夢游的人有從床上摔下來摔壞腦子的,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在干什么。”
左雨書擔心自己烏鴉嘴,便說:“我沒有。”
曾經(jīng)她的初中同桌想要減肥,每天埋怨自己一日三餐頓頓不少,結(jié)果幾周后她就生病住院了,沒有變瘦,只是經(jīng)歷折磨。同桌回校對她說起那件事的時候,左雨書就下定決心以后決不隨意說話。
“嗯,你睡得那么沉,應(yīng)該不會夢游。”顏岸在她呆怔的瞬間進了房間。
左雨書又想起昨晚的事情,站在門口,進退維谷。
顏岸坐在沙發(fā)等了一會兒見她還站在原地,便過去關(guān)上門,拉她進來。她甩開他手,坐在床沿。
“你知道嬰兒甚至未成形的胚胎很敏感嗎?他們可以感知周遭的一切。”
左雨書像一個聽課的學(xué)生那樣專注地聽顏岸講生物知識。
“也許你肚子里已經(jīng)有……”他拉長語調(diào)。
左雨書猛然醒過來,瞬間的惱意散去,羞澀的紅暈在白皙的皮膚上應(yīng)和著燈光光輝顯得燦爛。
看到左雨書低下頭,他輕咳一聲,坐在她身側(cè)。
“胚胎會透過肚皮看到外面的人和世界,聽到聲音,所以他們并不是從出生才開始認識世界的。他們就像使者一樣靜靜地觀察著這個世界然后上報信息。”
左雨書被吸引,抬頭看他,她感覺這有點神秘主義的味道。
“我白天出去上班,晚上才有時間見到你,所以……”
“那你現(xiàn)在記得嗎?在你還是胚胎的時候。”她非常想知道。因為在一本書上作者寫嬰兒三歲后就會被抹去記憶,重新認識世界。可她查過,沒有這樣的研究報道。
“記得,我爸在一個美麗的地方給我媽拍照,天空有緋色云彩。”這是他姑姑講給他聽的,說哥哥和嫂子很恩愛。顏岸的姑姑比媽媽低兩級,她們在學(xué)生會認識成為了摯友。
“真的嗎?”
“真的,有些人忘記了,但我記得。”
“所以要從現(xiàn)在起就讓胚胎看到我,不然以為沒有我這個人。”
左雨書半信半疑,怎么可能第二天就有胚胎呢?但她生物學(xué)的一般,還是出丑了。她否認自己知道顏岸在故弄玄虛。
顏岸看到她沒說話上床躺下后,自己也上床躺倒,關(guān)掉燈。
“你說有胚胎。”他剛把手搭在她腰上,就被她扔開了。顏岸覺得好丟人。
“你轉(zhuǎn)過來,胚胎才能看到我,不然看到的都是衣柜。”他想扳回一局。
“胚胎能透過肚皮,當然也可以透過后背,你不會舉一反三嗎?”左雨書聲音略帶激動,他太得寸進尺了。她不知道自己緊張,這句話還是很傷人的。
“不會,理科天才教我應(yīng)該就會了。”雖然他不喜歡與人爭論,但并不代表他會輸。顏岸的自尊心有點受損。
左雨書知道他生氣了,便沒再說話。
“對不起。”顏岸沒在諷刺,她的確是理科天才,但他的語氣尖銳,一定傷到她了。
“沒關(guān)系。”她也不想那樣說話的。
兩個人在靜謐的夏夜?jié)u漸入睡。
世界安靜,遠處荒野處的火車上燈光明亮,車上的旅客望著窗外參差不齊的高樓,家家戶戶沒有燈光透過窗簾,一片漆黑。
懷蒲芋坐在硬臥期盼著回家,還有一個多小時列車就要到站,車廂有了交談聲,不再靜寂。
她被開除了,店長說她沒通過一個月考察期,再找其他合適的工作吧。她沒說什么,一周多后她在學(xué)校等到保研院校的錄取通知書,就買了6.15的票坐火車回家。從此,應(yīng)該再也不會來濟南了,懷蒲芋沒想到她會眷戀。四年的時間還是有很多很多天的。
半個月以來,顏岸和左雨書相安無事,只是左雨書始終背對他,他都擔心她把左側(cè)身體壓壞了。
顏岸說:“我去另一個房間了,你轉(zhuǎn)過來睡吧。”
左雨書發(fā)現(xiàn)他沒動靜,只好說:“沒事,你睡在這。”她轉(zhuǎn)過身。
好幾次顏岸半夜醒來都會看到她把腿搭在自己身上,胳膊抱著自己,想到她之前的反應(yīng)以及也許她肚子里真的有胚胎顏岸就只是靜靜抱著她入睡。
但當他對她說想要抱她的時候,她總是立刻逃走。顏岸當然想先斬后奏,又擔心她會生氣只好先問她。兩三次后他只好放棄,畢竟晚上也許就可以抱她。
10月23號那天左雨書從學(xué)校趕回來去醫(yī)院陪伴胃病住院的商月箋,給小箋遞給一個草莓后她自己吃了一根香蕉卻不斷反胃嘔吐,商月箋的媽媽讓她去婦產(chǎn)科查查,她知道這個女孩結(jié)婚三個多月了,大概有喜了。左雨書很震驚,她怎么會有寶寶呢?他們只不過睡在一張床上。然后她慢慢想起結(jié)婚第三晚的夢魘不是夢。
權(quán)泠淵正好進來查房,商月箋便問他婦產(chǎn)科在哪里,她要和雨書一起去,想最先知道雨書是不是真的要有可愛的寶寶了。
左雨書很尷尬,她還是一個學(xué)生,雖然說大學(xué)畢業(yè)后繼續(xù)學(xué)習(xí)的人也算步入社會,但她畢竟在上學(xué)。她希望不是阿姨想的那樣。
權(quán)泠淵被驚到了,他以為她還有婦產(chǎn)病,看到商月箋旁邊面露窘色的女孩,他才明白過來。
商月箋介紹說:“雨書,這是我的主治醫(yī)生,”她附在雨書耳邊說,“就是那個醫(yī)生。”左雨書一時間不知道為朋友慶幸還是不幸。
相遇要如此坎坷嗎?
“你好,醫(yī)生,我是左雨書。”她之前見過他。
“你好,我是權(quán)泠淵。婦產(chǎn)科在濟眾樓南區(qū),你們很著急嗎?”權(quán)泠淵那時就沒注意到她。
“不急,謝謝醫(yī)生。”左雨書想先陪著小箋掛點滴。
商月箋卻很著急,看著點滴快沒有了,她說:“雨書,我們現(xiàn)在就去。”
左雨書剛想說等掛完藥再去也不遲,就聽到醫(yī)生淡淡地說:“還有一瓶藥,等會護士會送來。”
商月箋驚訝:“都要到中午了,還有藥?”
“才十一點。”權(quán)泠淵回答。
“你們可以網(wǎng)上預(yù)約掛號。”說完他離開了病房。
商月箋媽媽勸女兒再忍耐一會兒,她心疼那樣活蹦亂跳的女兒只能整整一個上午都躺在病床,但生病沒有辦法。
商月箋看到媽媽憂愁的目光和哄小孩的樣子,只好說:“好吧。”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這么脆弱,只是和所有人一樣生了病而已,心里卻無比難過,總是想到生與死,于是突然很珍惜生活的時光。以前她都沒意識到時間會那么慢,也會那么短暫。
左雨書從醫(yī)院出來走在路上,狂風(fēng)乍起,她緊緊扶住紫色真絲帽,手機有消息,她查看時手一放松,帽子被風(fēng)吹走了。左雨書跑著追,帽子跑到一輛金黃色跑車下面,她找了根被風(fēng)吹斷的數(shù)枝但太短夠不到。她再次伸長胳膊,還是不行。左雨書站起來等待大風(fēng)把帽子吹出來。淡黃裙子上的絲帶翩飛,似乎在追風(fēng)。
坐在車里睡覺的游箜遲要開門時看到一個女人擋住了駕駛座車門,他等了一會兒,只見她始終站著,然后接住一片狂風(fēng)刮落的心形落葉拿在手里把玩。這個場景讓本來怒氣沖沖想要再找病人家屬理論的他忘記自己要下車干嘛。游箜遲想起大四那年夏天還是秋天的某個清晨,他打傘去籃球場找前一晚打球時忘記拿回去的帽子,走在林蔭路上,遠遠地看到一個女生沒打傘,走過花叢然后停下來聞了聞某朵花,之后她隨意地看了看四周,似乎確認沒人后摘了一瓣花瓣。那一瞬間,他想沖過去大喊,嚇嚇她但還是好心地放過她了。
見女人還是沒反應(yīng),他降下車窗:“抱歉,我要下車。”
左雨書沒想到車里有人,她慌忙退后。
游箜遲打開車門下車,走了幾步后看到她還站在那兒就發(fā)善心地返回,問:
“你需要幫忙嗎?”
左雨書又被驚到,這個人明明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似乎為了配合這種氣質(zhì),他的眉毛凌厲,鼻梁高聳峭立,卻又語氣溫和禮貌。
他的面貌很好看,可是好人嗎?
“你不用幫忙嗎?”游箜遲感覺她在分析他是不是不懷好意。
“不用,謝謝。”他大概沒用。
對了,可以讓他把車開走。但左雨書說不出口,她不認識他。
“那你待在這兒干嘛?”游箜遲原形畢露,他想直接一點不好嗎,何必扭扭捏捏?
看來不是好人。
她覺得沒有必要回答一個陌生人的質(zhì)問,即使醫(yī)院是他家開的也沒權(quán)利管她。
她把他當空氣嗎?游箜遲等了幾秒湊近她,左雨書想光天化日他不敢放肆,所以定定站著,直視眼前逼近她的人。
可他越來越近,左雨書伸腿作勢踹他,真打的話也許激怒對方,但她自己重心不穩(wěn),要摔倒時她看到那個人居然伸手接她,所以她用力倒向車身的方向,沒想到腰撞到了后視鏡,很疼。左雨書忍著沒出聲,不能讓對方以為她很弱。
游箜遲清楚地聽到了撞擊聲,他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都不讓他扶她,看來真的以為他是惡棍了。
一陣更狂烈的風(fēng)刮過,他幾乎有點站不穩(wěn)。一頂紫色帽子從他車底隨著狂風(fēng)飛出來,他看到那個女人扶著腰追帽子,便明白過來她是在找帽子。可風(fēng)太大了,帽子被旋到了空中。有些人看向帽子又看看追帽子的女人,左雨書不好意思便停下來,沒再追。
那頂帽子她從大一就開始戴,實在有些不舍。
游箜遲走到她身旁,和她一起看著帽子的黃色絲帶在空中翻飛,然后帽子似乎掉下來了,也許不遠,也許掉在泥淖,也許落在花園,但左雨書突然覺得帽子飛了也很好,最后還是要扔掉。
“去撿嗎?我有無人機。”
左雨書第四次被他驚到,但他的語氣又變成溫和得體的,她好像還弄壞了他的后視鏡,可他先無禮的,她還是不想跟他說話。
“撿不撿?”游箜遲想自己都這么不計前嫌了,她還不識趣嗎?
左雨書沒等他問完就離開了。
那天準備給一個孩子動手術(shù)之際,他戴手術(shù)帽時突然一掌捶在桌子上,他無比后悔做好人好事,對方都不理他。晚上下車時他看著受損的后視鏡,困惑自己為什么那么大發(fā)善心,當醫(yī)生當久了上癮嗎?
顏岸下班回家看到左雨書坐在沙發(fā)上吃葡萄的時候很驚訝,他以為她在學(xué)校呢。
“你下午回來的?”他坐下來。
“不是,早晨8點多,小箋住院了,我來看她。”
“你的那位朋友?”
“嗯,她得了胃病。”左雨書不知該怎么幫她。
“別擔心,有醫(yī)生在。”
“謝謝。你吃飯了嗎?”
“你呢?”
“我和爸媽一起吃了飯,本來打算給你留,但媽說你一定在外面吃了,就沒給你留。”
“嗯,我公司對面有家餐廳很好,我都在那兒吃完才回家。”回來早的話,見不到她,他會很煩躁,胡思亂想無法畫圖。
顏岸看到左雨書穿一件黑色牛仔褲,上身是淺藍短袖牛仔外套,身邊還放著包,便問:“你要出去嗎?”
“對,去醫(yī)院。小箋一定很無聊,她讓她媽媽回去了,我去陪她。”
“你要待幾天?”
“還不確定,但我請了兩周假。”
“我送你去。”
“不用,你休息吧。”
“你要騎機車?”
“不,我只是偶爾騎機車比賽,但平常不騎。”
顏岸很疑惑地看著她。
“我并不喜歡開車,一開始只是好奇就學(xué)會了而已。尤其小箋還因為騎機車差點撞人被嚇到了,所以我一點都不喜歡機車了。”
“跟機車無關(guān)啊。”女生都這樣追究責任嗎?
“無關(guān),但我不喜歡。”
左雨書發(fā)現(xiàn)自己在和他談心!她后知后覺,羞澀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鏈。
“我閑得無聊,一起去。”顏岸上樓時又說:“等我一會兒,我換件衣服。”
他擔心我悄悄走掉嗎?左雨書微笑。
上車后,左雨書猶豫了好幾次還是對顏岸說:“藍色T恤很好看。”
每次爸爸穿上新衣的時候,媽媽都會讓爸爸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然后說好看,她應(yīng)該也要這樣夸贊吧。
顏岸正在想該給她朋友買什么慰問品,被她這句話弄得心慌意亂,好幾個選擇都忘光了。
“你的牛仔外套也很好看。”他想夸回去總沒錯,而且是事實。
左雨書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回答,但這個回答讓她覺得有些像社交禮儀的寒暄。
想法一瞬而逝,她擔心小箋等得急,便沒在意。
“你朋友喜歡什么?”
“不用買東西,她得胃病好多都吃不了。”
左雨書很感謝他在意她朋友。
顏岸只好自己搜搜胃病病人能吃的東西。
他把車開到商場,買了一些草莓、香蕉、櫻桃和獼猴桃果籃以及一盒SCOTCH金絲燕窩但還是擔心刺激她朋友的胃,又打開手機確認了一遍。
左雨書看到“燕窩”這兩個就想吐,嘔了一下。顏岸拍了拍她背:“要去衛(wèi)生間嗎?”
“不用,可能晚飯吃太多了。”
她說著又嘔了一下。
顏岸聞了聞商場,沒有什么臭味。
他給她買了一瓶礦泉水,左雨書到衛(wèi)生間漱了漱口。也許真的要有寶寶了。以后都要吐嗎?左雨書好愁。如果上課著,她突然嘔一聲……她不敢繼續(xù)想。
顏岸準備要進去的時候,左雨書終于出來,他看到她郁郁寡歡,都不看他一眼。
“你不會也有胃病吧?”顏岸不想這樣猜但還是著急地問出來。
沒等左雨書回答,他拉著她手想立刻去醫(yī)院。
她沒甩開,慢騰騰地說:“比那更嚴重。”顏岸感覺自己聽到了雷聲,眼前有白色閃電閃過。
顏岸把禮物放進后座,左雨書系好安全帶的時候他快速倒車出了商場。一時間他記不起自己有哪位朋友在醫(yī)院工作。對了,林沉峣,在BJ。顏岸沒再撥電話。
“很嚴重嗎?”
“還沒確診。”
“胃癌?”顏岸許久才不得不這樣問。難怪她上次喝了冰飲肚子就痛。顏岸后悔,當時居然沒在意。
“顏岸。”
左雨書不想惡作劇了。他竟然那么擔心她。
“沒事,我不會離婚的。”
“你竟然想到離婚?”左雨書故意驚訝地看著他。
“我以為你想說離婚。”
“我……沒病。”
顏岸感覺他似乎漂到岸邊了,但沒有力氣上岸。
“你有。”他不想再提“病”這個字眼。
左雨書打開車窗,笑意盈盈。確實有病。
咦?有很多分支的楊樹梢掛著一頂帽子,絲帶已經(jīng)不見了,左雨書認出那是她的帽子。掛在樹梢是帽子最美的結(jié)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