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兩節晚自習過得很快,但班主任來了幾次。仿佛是有意的,目光在后排轉一圈才走。
放學后,倆人結伴回家。
不同的是,王劍松騎著輛又破又舊的女式自行車。而徐蓋仕的座駕就有點高大上了,是一輛綠源牌電瓶車。
這個時候電瓶車還沒有普及開來。像后世的行業龍頭品牌愛瑪電瓶車,2004全年銷量才十萬輛。
而且這里不比沿海,是內地省份,經濟算不上發達,電瓶車更少了,學生騎電瓶車就沒幾個。
校大門口外到處都是學生,這時他們身后的學校燈光璀璨,照亮了夜的邊界。他們頭頂上,銀河傾瀉,群星競相閃爍,仿佛在天幕上鑲嵌了無數顆鉆石。
他們笑得有些沒心沒肺,眼中只有對未來的憧憬和對夢想的追求,沒有迷茫,沒有膽怯,只有肆意的自由。
一路上徐蓋仕一會兒聊著即將上映的好萊塢大片《星戰前傳3:西斯的復仇》,一會兒又說著周杰倫的新專輯,嘴巴不停蹦出他覺得有趣的事情。
王劍松沒和往日那樣參與閑聊,只是默默騎著破單車,享受著這種青春的寧靜。
在一個路口,王劍松和他別過,順著自己的記憶,轉入一條既熟悉又帶著些許陌生的街道。
當看見一棟嶄新而高大的樓房,王劍松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快到了。再走幾步,隔壁一棟樓房又舊又矮,但上樓就到家了。
兩棟樓房之間的巷子口,沒有路燈的照耀,黑漆漆的。但對于王劍松來說,即使閉著眼,他也能輕松找到單元入口。
他轉進巷子,然后上樓,站在了自己家那破了綠漆的鐵門前,褲兜里鑰匙的存在感一下就冒了出來。
掏出鑰匙,打開門,嘴里自然而然地叫道:“媽,我回來了。”
鐵門正對著廚房,那里彌漫著飯菜香氣。從那扇微微晃動的門后,緩步走出一位約莫四十歲的中年婦女。她的眼角雖已悄然爬上了歲月的痕跡,但眼中光芒依舊溫暖而明亮。
她的目光在王劍松身上輕輕一掃,便轉過身去,傳來不容置疑聲音:“煤氣給你開了,先切洗個澡,肉餅湯還在蒸!”
這番再熟悉不過的話語,如同一道穿越時空的暖流,將人卷入了記憶的漩渦。
與日后那位總是心比天高的老太太相比,眼前的母親顯得如此親切可愛,她的身影在廚房的燈光下拉得老長,仿佛溫馨的剪影。
王劍松聽后也不答話,笑嘻嘻地拿了衣服進了衛生間。
后世王劍松每當下班,總喜歡在浴室中讓熱水盡情地淋遍全身,一身疲憊隨之流走。
但對于此時的張秀蘭來說,可就不能完全理解。她只知道這樣很浪費水和煤氣。
張秀蘭的聲音穿透浴室的氤氳水汽,帶著不悅和責備,訓斥道:“還沒洗完嗎?怎么洗那么久,你知不知道水和煤氣有多貴!”
高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并且又十分耗費腦力,所以每晚陳秀蘭都會精心煲一份肉餅湯。
一團瘦肉捏成的餅,一個雞蛋,生姜少許,文火慢蒸,鮮香四溢。
洗完澡,王劍松坐到餐桌低頭吃了起來。那熟悉的味道,令王劍松幾乎有些淚目。
“劍松,這你買的?”
但就在這個時候,陳秀蘭懷疑的聲音傳來。
她從劍松書包里發現了一盒餅干,讓她微微皺眉。
因為這個盒餅干包裝十分簡陋,上面沒有任何標簽,但唯獨在側面一角篆刻了有“成竹”兩個字。若非她這個家庭婦女細心,大多數人都容易忽略。
這看起來像是女生的名字?
早戀?
這么大大方方把東西帶回家?
陳秀蘭有些擔憂,她思忖后試探道:“這包裝看起來不太對勁,你不會是買到了什么假冒偽劣的產品吧?”
“媽,你怎么翻我書包呢!”
王劍松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悅,對父母媽侵犯隱私的關心很是不喜。
“你這孩子說的什么話,難道媽就不能關心你?”
陳秀英眉毛一挑,隨即追問道:“到底是在哪兒買的?媽媽得去找他們理論,怎么能賣給學生這種沒有保障的東西……”
“媽,這不是我買的,是同學為了感謝我幫忙送的,這是人家家里做的,絕對沒問題,你放心吧!”
王劍松吃下最后的雞蛋,連忙轉移話題,問道:“媽,能不能給我請個數學老師,我想在高考前補一補短板!”
陳秀蘭雖還有疑惑,但到補課的事情,注意力立即被轉移過去。
在陳秀蘭這代人眼中,特別是她這種沒上過大學的人想來,大學就是好啊,即便經過幾年的擴招,依然沒有減少大學生在她們心中的分量。
而祥州這種小地方,不像沿海崇尚下海經商,而只能靠讀書,考上大學就意味著有了出路。
看到兒子這么自覺,陳秀蘭頗感意外,先是一愣,緊接著內心無比欣慰。
兒子終于長大了,開始知道主動學習了。若真早戀了,哪里還會有這般認真讀書的心思!
這一刻,陳秀蘭覺得自己所有的辛勞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等會你老漢回來,我和他說,找個好老師給你補,你努努力,爭取上個一本大學!”
陳秀蘭仿佛已經看到了兒子考上大學的畫面。
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看著家里只刷了一層白灰的天花板,王劍松是即親切又感慨。
這家庭條件都不知道怎么來形容。
“家徒四壁,灰白一片。”
他自嘲地笑了笑。
家里都沒裝修,除了鋪了一層地磚,四面墻就刷了一層灰,凹凸不平的白灰下面就是水泥層了。此外,家里的家具家電也都不成套,可以看得出來是逐步置辦起來的。
原因很簡單,收入不高。
雖然父親王富強在農業局上班,半輩子也沒謀到個一官半職,待遇也就上不去,那點死工資遠遠不如大城市的公務猿,可謂即不富也不強。
而母親陳秀蘭早就在90年代下了崗。近幾年她開了個早餐店,每天天不亮起來操勞。若是夏季,晚上就會熬夜做點夜宵、燒烤之類的生意,想盡辦法賺些辛苦錢。家里經濟狀況才因此稍稍好些。
總的來說,家里的經濟狀況,就像那層薄薄的白灰,還是太薄了。
若自己當年沒發揮好,去讀了三本,一年光學費就有三四萬,比王富強此時一年所有的工資都多。沒陳秀蘭早餐店的收入支持,家里還真不一定供得起。
錢的問題對于現在的王劍松當然不算什么,就算考差了去讀三本,以如今自己的閱歷和能力,在學校賺點學費、生活費應當不在話下。現在只是2005年,未來十多年都是經濟高速增長期,可謂遍地是黃金。
但自己好不容易重生一次,過得肯定要更好吧,上的大學不能更差......否則,那不白重生了么!
隨著思緒的飄遠,王劍松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輕輕推入了夢的懷抱。他的眼皮漸漸沉重,像是被未來十多年的疲憊輕輕壓下,緩緩合上了雙眼。
夜幕低垂,鐵門的吱呀聲劃破了夜的寂靜,王富強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家。
他就是王劍松的父親,身材略顯圓潤,肚子微微凸起,卻不失風度。他五官頗為端正,看得出年輕時候也是個帥哥。
陳秀蘭接過包,說道:“孩子他爸,劍松說想找個數學老師補補課,你去打聽打聽,有沒有合適的老師。”
這時候補課的費用也不便宜。王富強在心里默默計算,一次課至少需要一兩百元,這還是親友的優惠價,在祥州,三四百元的補課費也是常事。
“多補習補習總是沒錯的,明天我就托人打聽打聽,”一想這關系到兒子考大學,王富強咬了咬牙道:“孩子總算是懂事了,我還擔心他像你弟弟那樣......”
話還沒說完,就被陳秀蘭的聲音打斷:“我弟弟怎么了,他是沒讀多少書,不還是賺到錢了!你是會讀書,上了大學,那怎么養個兒子都費勁?”
“砰!”
陳秀蘭把包丟了回去,然后轉身進了房間。
王富強抱著包站在那不知所措,心里覺得自己并無惡意,而且那小舅子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在家閑散十年也是事實,沒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啊!
他愁著臉,有點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