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喝了一碗姜茶,便再也動不了了。我躺在床上,很累,很想睡覺。我看到一只貍貓從房梁上跳下,在我身上走來走去,然后它就開始咬我。
很疼,我很害怕。我一直喊哥哥,可你已經走了,聽不到了……”說著說著,小丫頭漸漸低下頭,眼淚如珠,吧嗒吧嗒地掉落。
初鴻說的是付墨生離開梁府那日。
她大病初愈,梁夫人給她喂了碗姜茶,然后她便開始昏迷恍惚。
她看著青茸貍貓一點點咀嚼著自己的血肉。卻只能弱小而無助的躺在那里,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那種感覺,就像是凌遲。
恐懼,疼痛,漫長,煎熬。直到被啃光血肉,然后死去……
雙目飄逸著血霧的付墨生聽著初鴻的回憶,愧疚和憐惜之色寫滿了冰冷的臉龐,他輕輕揉了揉初鴻的小腦袋,“對不起,初鴻。哥哥以后再也不會將你撇下了。再也不會!”
付墨生轉頭盯著那尊九首青獅像,然后緩緩抬手,一滴血珠自中指指尖飄浮而出,屈指一彈化成一根尺許長的血刺,穿過重重雨幕,猶如釘錐一般,打入青獅石像之內。
一聲獅吼驚傳開來,整座梁府仿佛都為之一顫。只見那尊端坐蓮臺的九首青獅石像頓時覺醒,無數碎石簌簌剝落。
……
“什么聲音?”
前腳剛剛離開南熏齋的梁氏夫婦如今正在丹橘林間的羊腸幽徑上,欲返回寢齋。忽聽一聲怒獅痛吟,兩人頓時震驚對視。
“是青圣!”梁雨生心頭忽生不安,轉身對梁夫人叮囑說道,“你先回房休息,我去正院里瞧瞧。”
入夜以來始終心緒不寧的梁夫人此刻愈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她固執己見,說什么也不肯獨自去睡,“我與老爺一起。”
梁雨生還想勸說兩句,梁夫人卻態度堅決,在‘姜茶’和‘捧衣’兩位侍女陪同下就要往正院走去。
可沒走數步便遇著老管家慌張來報。
梁府管家陳登苻,與看門少年陳長安是祖孫兩人。陳登苻入夜巡府是數十年來雷打不動的習慣。
尤其將自家孫兒弄到梁府謀差守門之后,老管家更是日日如此,從不間歇,唯恐陳長安性懶馬虎,令主家蒙受損失。
今夜如往常一樣,陳登苻冒雨巡查,快到正院時聽到動靜,便躲在廊柱之后暗窺,見如瘋如魔的付墨生與九首青獅酣戰搏殺,少女初鴻撐傘默然佇立……那一幕,那兩張臉,老管家險些嚇破了膽。
“討,討債的來了!”老管家跌跌撞撞。
梁雨生眉頭深鎖,快步上前,“你說什么?”
“付墨生,還有初鴻,那對兄妹,他們死而復生了。”
“胡說八道!”梁夫人震怒,“苻老,你年事已高,莫不是老眼昏花,死人豈可復生?”
“是、是真的,夫人!老奴親眼所見,絕不會認錯……此刻正院里已經打起來了!”
梁夫人聞言,臉色煞白。雙腿一軟,偎倒在梁雨生懷中,自言自語,“這,這怎么可能。那丫頭明明被啃的只剩白骨。還有付墨生,整整十二刀,鮮血流盡,竟還能活?不!我不相信,定是有人裝神弄鬼。”
梁夫人掙開攙扶,強作鎮定,“姜茶,捧衣。”
“夫人。”兩侍女應聲。
“隨本夫人去瞧瞧。”梁夫人深深呼氣,瞇了瞇眼,“冤魂討債也好,就算是死而復生,既入了梁府,本夫人不介意再殺一次。”
“夫人不可莽撞。”
梁雨生勸阻不及,見情形已脫離掌控,連忙吩咐老管家陳登苻召集府中護衛,自己則是緊追而去。
……
正院里。
九首青獅露出真身。
兩百多年前,它本是龍門境大妖,與梁氏先祖交好,曾相助后者于落魄中崛起。后因惡行累累,被大龍象寺的天下行走以佛門心相大神通封印在蓮臺之中,才有了那尊‘九首青獅坐蓮臺’的景觀石像。
然而佛門心相的封印之力終究抵不過時間侵蝕。日月更替,法力消散。九首青獅終于迎來重見天日的機會。卻也因封印太久,修為跌近于無。
直到它遇見初鴻。
與生俱來的敏銳使它鎖定這個無辜少女。吞食血肉后,九首青獅竟在短短數個時辰內恢復了破冥境修為。
雖然只是混沌觀初境,但已抵得上它連續三載吞吐月華的苦修成果。這般意外之喜,不禁開始讓它心神馳往、暢想起當年龍門境九靈青圣的威凜與鋒芒。
無奈世間好事不堅牢。
誰能料到,這對平凡而卑賤的兄妹搖身一變,不僅死而復生,還變得‘面目全非’,竟成了它的催命符!
九首青獅怒而長嘯。
青鱗面,熔巖面,珊瑚面,梵文面,覆甲面,生人面,雷云面,碑石面,獠牙面,九首九面齊嘯,聲波似湖中漣漪一層層蕩漾而開,震碎了夜空下的重重雨幕,也震得本就距離不遠的守門少年陳長安捂著雙耳,蜷縮倒地,七孔流血不止。
付墨生卻并非陳長安。
陳長安是個毫無修為的少年,付墨生原本也是,但現在不是了。現在的他,雙眼猩紅,血霧飄逸,嗜殺而冷漠,宛如暴走的魔頭。
九首青獅的聲波攻擊于凡人而言重如命劫,可對于付墨生來說,不過似帶著濕濕涼意的拂面春風,效用……也僅僅是揚發振衣罷了。
“垂死掙扎!”
付墨生靜靜站在原地,胸膛處,一根柔軟而堅韌的深紅藤蔓詭異探出,帶著猙獰扭曲的饕餮面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延伸三丈開外,頓時從九首青獅的青鱗面口貫穿而入,饕餮獸面吞噬妖心,沾滿鮮血原路縮回。
一聲尖叫,無盡恐懼。
卻是梁夫人帶著滿腔盛氣趕來,撞見了這一幕。
那是一幅極具視覺沖擊的畫面。
夜幕里,大雨中。
黑霧繚繞的饕餮面,口銜一顆血淋淋的妖心,正從九首青獅口中縮退而出。九首青獅瞪著滿是駭然的眼睛,僵硬在原地。前后四爪,仍抓風踏火,不及施展神通。而那模樣滲人的饕餮面則連著一條噬心藤,三丈長許,粗如小臂,源頭竟是從少年的心臟處伸長而出。
再看那少年。
雙眸猩紅,如魔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