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器店的收音機發出沙沙的電流聲。
江離按下播放鍵,錄音帶緩緩轉動,起初只有模糊的雜音,隨后,一個女人的聲音幽幽響起——
“這是最后的記錄……”
這是林月見的聲音。
她的語調平靜得可怕,仿佛在宣讀自己的死亡通告。
錄音里傳來金屬關節轉動的咔噠聲,像無數人偶在調整姿勢。
背景音里,隱約能聽到某種機械運轉的嗡鳴,越來越響,直到蓋過她的聲音。
突然,錄音里爆發出尖銳的慘叫——不是林月見,而是觀眾席上的“人”。他們的聲音扭曲變形,像是電子設備故障時的噪音,夾雜著血肉撕裂的悶響。
“我是林月見,當你聽到我這段錄音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林月見的聲音顫抖著“我就不該找來這里,我早該聽咖啡館老板的勸告...那張金色的入場券,它既是新世界大門的鑰匙,更是開啟地獄刑場的絞索………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所謂機遇不過是裹著蜜糖的砒霜,入場券上的每個字符都獰笑著裂變成了帶刺的鎖鏈。”
“不...這都怪那個男人,要不是他一直給我提供線索,我也不會這么順利的找到這個禁忌的劇院!”林月見的聲音逐漸變得癲狂起來,“我怎么這么蠢...該死的,怎么就那么恰巧,他說我能找他尋求任何幫助,所以我心安理得的跟著他的指引來到了這場噩夢!”
“我明明只是因為想要尋求刺激的冒險才這么重視這張入場券…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背后一定隱藏著驚天動地的可怕秘密,這對我這種一直好奇心極其驚悚強烈的人來說簡直就是毒品!”
“但這不代表我不想活著!”
錄音里傳來絕望得聲音,還伴隨著怪物的叫聲越來越近。
“他什么都知道,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想害死我!!!”
一陣劇烈的爆炸聲后,錄音陷入死寂。
江離等了片刻,錄音安靜的可怕。
就當江離認為這就是全部的內容時,皮鞋踏地的聲音從中傳出。
連著走了十步后,一個男生突兀的插入進來。
“她失敗了。”
那邊沒有多余的雜音,就連男人移動的聲音都消失了。江離能想象到他站在林月見得尸體前一動不動。
“盡管你的身體里有著令人害怕的力量,但你從未真正擁有過它們。”
“林月見,真可惜,就差一點,你就能成功摸到世界的真相。”
“不要怪我們殘忍………沾染了它們就已經被標記了,厄運會永不停息的找上你,就算我們救了你,下次再遇上它們,你也不會有著反抗的勇氣。”
“新人林月見,接引任務失敗。”
………
錄音帶到此結束。
江離的血液幾乎凝固。
這段錄音透露出來得內容實在太多了。林月見也有那張入場券,說明她跟他一樣,也是自己找上的劇院。
失敗了是什么意思?她需要完成什么?
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最后的男聲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這些對話,不知道怎么總有一股熟悉的感覺。
硬要說的話,引導他探索劇院的原因是他父母留下的線索,他是追蹤父母的蹤跡而來,入場券也并不是他的東西,而是父母寄存在銀行的物品。
如果父母沒有失蹤,他大概率這輩子都不可能有這么顛覆世界觀的經歷。
江離感覺自己就像是摸到了縫隙里毒蛇的尾巴,抓住了最敏感的一條線索,但是稍有不慎就會被注入可怕的毒液而死。
他又回想起見到林月見的時候,恍惚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不,至少有一點我和林月見不同。
他看向玻璃反光中,自己瞳孔里散發著藍色的弧光,林月見失敗的,難道是沒有成功發覺這份力量?
江離翻開舞臺日志的最后一頁,在透光下,他發現被撕去的部分殘留著輕微的筆跡壓痕。他用鉛筆輕輕涂抹,字跡逐漸浮現——
“《月下彼岸》不是戲劇,而是儀式。”
“舞臺是祭壇,觀眾是祭品。”
“一切為主演服務,但如果演出失敗了,劇院就會等待一下個主演。”
“而原本的主演,會永遠留在劇院里,成為一個絕望的配角。”
江離的呼吸一滯。
猛然沖出電器店,懷表的時針像喪鐘般催促著他。
當時他在劇院里見到林月見的尸體,那股肅殺的氣息江離絕不會感覺錯,林月見已經死了,而無臉女是真的想殺了他。
無臉女保存著林月見的尸體,并且稱呼她月見大人。
江離的大腦極速運轉。
入場券上明確寫了限定一人,也就是說每場“劇”,都只有一個“主演。”
劇院里處處都反應著上一場“劇”的主演是林月見,那么其他的就都是那些怪物木偶,和別的奇形怪狀的怪物,不會再有其他人類。
那無臉女是誰?
劇院里的怪物之一?
“他們在我的身體里裝了無數的齒輪。”
江離忽然想到自己在樓梯墻壁看到的那句話,逃脫無臉女魔爪的情形浮現在腦海。
(無臉女人發出不似人類的尖叫,胸口的齒輪迸出火花。她瘋狂地抓向江離,卻在即將碰觸的瞬間被十幾具墜落的人偶撞開。)
齒輪?
那句話原來是無臉女寫的嗎,那么后來所說的復活公演又是什么?復活誰?復活林月見嗎?
江離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流到腦子里去了,以至于奔跑的速度越來越慢。
他必須再去一次那里,那條故事開始的巷子。
那場噩夢開始的地方。
………
補充好體力后,江離沿著隅田川快速前進。
靛青色的云層壓得很低,像是被水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垂在東京塔的尖頂。河面浮著一層薄霧,隨著他的腳步起伏,偶爾被掠過的白鷺翅膀撕開細小的裂口,又很快愈合。
岸邊櫻花樹的枯枝上凝著隔夜的露水,每跑過一棵,就有冰涼的水珠墜下來,砸在他的后頸,順著脊椎滑進衣服。身邊晨跑的上班族們沉默地交錯而過,耳機線在胸前搖晃,像某種現代都市的祈禱繩。
遠處晴空塔的輪廓在晨靄中若隱若現,通體泛著淡藍色的微光,像一柄出鞘一半的劍。江離拐進那時偶然走入的小巷,柏油路面還殘留著昨夜居酒屋潑出的洗碗水,混合著醬油和酒精的氣味,在晨風中發酵成獨特的東京味道。
第一次看到怪物的地方此刻干凈無比,那塊掉下的廣告牌也不見蹤影。四周別說是有什么劇院,連一個龐大一點的建筑都沒有。
那個夜晚就像一場夢,現在大夢初醒,只覺得荒誕卻又真實無比。
自動販賣機的熒光在巷子深處明明滅滅,他停下來買罐裝咖啡的間隙,有只三花貓從電線桿后探出頭,黃玉般的眼珠倒映著他彎腰的身影。
易拉罐“咔”地彈開時,貓兒倏地竄進陰影,驚動了懸在防火梯上的風鈴。
叮叮咚咚的聲響中,陽光刺破云層,把新宿高樓群的玻璃幕墻染成蜂蜜色。
江離瞇起眼,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在光柱里緩緩上升,最終消散在便利店門口包子的蒸汽中。
鞋子碾過滿地銀杏葉的碎尸,發出細碎的悲鳴。轉過最后一個街角時,晨霧突然散盡,整座城市如同被按下開關般驟然清晰——
電車的轟鳴,送報摩托的突突聲,便利店店員元氣十足的“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所有聲音都在這一刻鮮活起來。
這樣一看,自己好像又像是剛到東京那會一樣。
江離停下腳步,汗水順著下頜滴落在排水溝的鐵網上。
在那一小塊菱形的陰影里,他看見自己的倒影,美好的環境和他交織在一起,讓不久前剛剛經歷過生死逃亡的他感覺到極度的不真實。
江離再次望向當時進入的那條巷子,還是空無一物,東京午夜劇院消失的干干凈凈,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所有的線索全斷了,江離這樣想,他必須再進一次劇院,找到那個無臉女。
他有預感,這就是揭開劇院真面目的關鍵!
“或許在這一點上,我和林間月是一樣的。”江離一步踏出小巷,他迎著陽光睜開雙眼,藍色的弧光若隱若現。
他的影子和樓房的陰影重疊在一起,袖口用銀線縫制的逆五芒星微微閃爍,東京的風呼呼的刮起衣角。
“我也很好奇,你的幕布下,究竟藏著怎樣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