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岐大蛇巨大的身軀明顯顫抖了一下，它的靈視畫面中，一個拿著圖紙的開發商貪婪地指著神域方向的山峰，對著點頭哈腰的村長說著什么。

巨大的悲涼和憤怒涌上八岐大蛇的心頭，沉睡被意外驚醒的確很倒霉，和闖入者打了一架是憋屈，但家園被一點點蠶食毀滅，這觸及了它作為守護之靈的底線！

它看著那片狼藉的森林，看著那些轟鳴的鋼鐵怪物，又看了看身邊這片暫時還算安寧的核心神域。

它雖然“蠢”，但是它也明白這片地區沒有未來，這里岌岌可危。

想到這里，八岐大蛇那八顆巨大的頭顱同時耷拉了下來，發出一聲沉重得仿佛能壓垮山岳的嘆息。

“唉。”

這聲嘆息包含了太多復雜的情緒，既有無奈憤怒，也有對過往的留戀和對未來的茫然。

連人類都不愿意保護“圣地”，它一個“吃人害人”的妖怪憑什么要為人類繼續鎮守此地？

“罷了罷了……”

八岐大蛇的頭顱露出疲憊，它倒是有些認命。

“在這里睡了兩千多年，也該換個地方了。那個月見館，真的夠大？夠安靜？不會天天有人來打架吧？”

直到現在，它還不忘確認“住宿條件”。

不過，徐福早就作古，月見宥子公然打破了血誓詛咒，對于八岐大蛇等無數鎮守“圣地”的妖物而言，這的確是一個振奮“妖”心的消息。

這也就意味著，“創世時代”的妖怪們可以嘗試離開“圣地”，恢復自己的自由。

盡管如此，也有一些妖物不愿意離開。它們鎮守“圣地”已經兩千余年了，早就習慣了清修的日子，突然改變生活方式，倒是有些不習慣。

然而八岐大蛇實屬無奈，準確來說，其實它是被人類逼走的。

“月見館獨立于現世之外，空間足夠廣闊。館內雖有亡靈，但自有秩序。比人類世界清凈得多。”林晃司保證道。

“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他半開玩笑道：“能不能不要用古語了？很別扭?！?

“……”

河童忍不住哈哈大笑，插嘴道：“我們這些妖怪，哪個不是已經活了成百上千年了？現在，我們都追求新潮，早就不說那些文縐縐的怪話。你倒好，說話一股老人味?！?

“喂喂！”

八岐大蛇一聽，氣得不得了，正想和河童拌嘴，林晃司就插在了它們兩的中間。

它只好改口，言歸正傳。

“哼！這可是你說的！”

八岐大蛇勉強接受了這個方案，但它顯然余怒未消。

臨走之前，它其中一顆頭顱轉向熊野外圍那些正在瘋狂開發山林的村莊方向，猩紅豎瞳里閃過狡黠的光芒。

不管怎么說，總要報復回來才能出一口惡氣！

“擾吾清夢，毀吾家園。雖罪魁禍首是貪婪，但爾等凡人，也需受點教訓！小懲大誡！”

它并未動用毀天滅地的力量，而是帶著惡作劇的意味，沖著那個方向，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緊接著，無形的妖異波動，即刻擴散出去，籠罩了那幾個村莊。

翌日清晨。

熊野三山外圍的幾個村莊炸開了鍋！

“蛇！好多蛇啊！”

“天哪！我家的米缸里盤著一條！”

“井里！井里全是小蛇！”

“我昨晚夢見被蛇追了一夜！醒來發現被窩里冰涼涼的！”

“我的田！我剛插的秧苗全被蛇壓壞了！”

“到處都是蛇！樹上掛的，路上爬的，屋里鉆的。雖然沒毒，但太瘆人了！”

一場規模不大而且毫無實質傷害的“蛇災”悄然降臨，村民們頭皮發麻，被蛇折磨得日夜不寧。

人類驚恐萬分，大量采購驅蛇粉，可那些蛇像是殺不死似的，一波接著一波出現在人類的生活區里。

附近的村民們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蛇災”牽制了大量精力，無法全力加入開發商的工程之中。

還有一些從外地趕來的工人，沒有見過如此恐怖的場景，恐慌不已。

“停止開發吧！是山靈顯威了！”

“這是神靈大人的警告！”

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請來了德高望重的女巫，女巫做法通靈，摔倒在地后昏迷不醒，幾分鐘之后便神經質地站起來，佝僂著腰，像極了被惡靈附身的喪尸。

“熊野神域豈是爾等敢指染的地方？”

“八岐大蛇的詛咒……”

女巫瘋了，她丟下了面面相覷的人類，一邊跳著詭異的古老舞蹈，一邊沖向了山林深處。

老人們面色凝重，紛紛請愿暫停工程。

“神靈大人發怒了，再這樣下去，不祥的陰云便會籠罩在您的家宅之上……”

就這樣，開發商暫時終止了開發。

村長和開發商們焦頭爛額，求神拜佛，可“蛇災”還是沒有從根源上得到解決。他們渾然不知這是來自一位被吵醒而且還有點小心眼的古老存在贈送的“小禮物”。

然而，八岐大蛇心里很明白，人類是健忘的，當它們逐漸忘卻“蛇災”帶來的恐懼時，依舊會為了金錢出賣這片原始森林。

從古至今，人類的貪婪永遠不會停歇。

林晃司和兩個妖怪在熊野停留了半個月的時間，做完這一切，八岐大蛇才滿意地點了點腦袋。

它龐大的身軀開始散發出朦朧的光暈，在光芒中急劇收縮變形。

最終，光芒散去，出現在林晃司三人面前的不再是那遮天蔽日的八首巨獸，而是一條僅有手臂大小粗細，通體覆蓋著青黑色漂亮鱗片而且頭頂上有兩個可愛小鼓包的小蛇。

小蛇昂著頭，努力想維持威嚴，但縮小后的樣子實在沒什么威懾力，反而顯得有些呆萌。

它吐了吐粉色的信子，發出一個與之前恐怖龐大形象截然不同的細小聲音，聲音里似乎還帶著點稚嫩和別扭。

“看，看什么看！本座這是神力內斂！帶路！去那個什么月見館！記住，給本座安排個最清凈、靈力最充沛的院子！不然，不然吾，我就，就盤在你們的房梁上打呼嚕！”

河童看著這條迷你版的八岐大蛇，眼瞪得溜圓，差點笑出聲，結果被酒吞童子一把捂住了嘴。

林晃司看著眼前這條努力裝兇的小蛇，又想起它那毀天滅地的本體和碎碎念的抱怨，心中那片因宥子失蹤而積壓的沉重陰霾，也稍稍被沖淡了一絲。

“好?！彼旖俏⒉豢刹斓毓雌?，轉身，“跟上。回東京。”

……

不過，在回東京之前，林晃司順道去了一趟京都。

現在已是炎熱的八月，京都的天氣已經熱得連街上都沒什么行人，敢在這種極端天氣之下前往八坂神社的游客們才是真正的狠人。

伏見稻荷山夏目宅邸的庭院里被陽光直射著，空氣燥熱不堪。

這位陰陽權助大人本可以施展靈力降低宅內的溫度，可他就不，反而打開了冷氣，自掏腰包多繳電費。

林晃司的身影穿過回廊，眉宇之間積壓的疲憊與陰郁，比離開東京時更甚。

就在他的身后，跟著一臉“老子天下無敵”神情的八岐大蛇，它盤在林晃司的肩頭上打盹，完全不懼怕生人。

這還是夏目勇男宅邸里第一次出現妖怪，神官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看著林晃司身后垂頭喪氣的河童和抱著酒葫蘆的酒吞童子。

夏目勇男早已在茶室等候，仿佛預料到林晃司和妖怪們會轉道拜訪他。

他跪坐在矮幾前，炭爐上的鐵壺發出輕微的嘶鳴，水汽氤氳。

看到林晃司一行“妖”，尤其是他肩頭上那條氣息古老卻形態滑稽的小蛇時，夏目勇男那的沉穩面容上掠過一絲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