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晃司沒有參與竹內那場鬧劇般的“啟動儀式”。
他盤膝坐在自己房間的榻榻米上,窗外的亡靈燈火將他的側影投在墻壁上,明明滅滅。
體內新生的灰白靈力如同涓涓細流,在得到拓寬強化的靈脈中,緩慢而穩定地運行著,修復著最后的損傷,滋養著那顆丹田深處的“種子”。
他的力量在不斷地恢復,但距離巔峰尚遠,更別提去熊野三山那種龍潭虎穴。
疲憊如潮水般涌來,他不知不覺沉入了睡眠。
夢境中,不再是月見館的冰冷寂靜,也不是東京的喧囂混亂。
林晃司置身于一片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里,霧氣無邊無際。
參天古木的枝葉遮蔽了天光,根須如巨蟒匍匐在地,覆蓋了散發著腐朽氣息的苔蘚。
森林里的空氣潮濕而沉重,充滿了植物腐爛和泥土的腥氣。此外,他還能感受到一種古老又充滿了威嚴的靈壓,無處不在,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很快,林晃司便認出這是熊野三山。
在密林深處,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月見宥子。
她背對著他,站在一片被月光勉強照亮的小小空地上,詭異的是,這片月光散發著暗紫色。
此刻的她,不再是月見館中慵懶的女王,也非離去時決絕的背影。
她手中緊握著那卷沉重的血誓竹簡,竹簡散發出暗紅色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般蠕動著,死死地纏繞著她的手臂,并順著經絡向上蔓延。
光芒所過之處,她裸露的肌膚上浮現出猙獰的黑色咒文!
林晃司清晰地看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她的指尖凝聚著一點微弱得幾乎要熄滅的月華,艱難地、一點點地刺向纏繞在竹簡上的暗紅光芒,試圖將其剝離。
每一次刺入,都引發了血誓竹簡更激烈的反抗,暗紅光芒暴漲,黑色的咒文噬咬得更加兇狠!
她悶哼一聲,指尖的月華劇烈閃爍,幾乎潰散。
更讓林晃司心驚的是,宥子周身的氣息極度不穩定,時而強大,時而虛弱。
她似乎在強行抽取著什么,與竹簡的反噬進行著慘烈的拉鋸戰。
宥子腳邊原本應該充滿生機的苔蘚和嫩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枯萎,生命力被瞬間抽干。
“宥子!”
林晃司在夢中想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沖過去,雙腿卻如同陷入泥沼,沉重無比。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獨自在古老森林的陰影中,與那源自徐福的惡毒契約搏斗,孤獨而艱難。
就在這時,宥子似乎感應到了什么,猛地回頭!
夢境瞬間破碎!
林晃司驟然驚醒,心臟狂跳,額頭上布滿冷汗。
窗外亡靈的低語依舊,月見館冰冷依舊,但夢中那沉重古老的靈壓、宥子顫抖的身影還有竹簡上蠕動的暗紅光芒,清晰得如同烙印。
“血誓竹簡……反噬……”
他不禁喃喃自語,聲音沙啞。
夏目勇男說過會出現反噬的情況,徐福留了后手,宥子也說過需要熊野三山的本源靈力壓制反噬。
但夢中那景象……
情況恐怕比她輕描淡寫說出的要兇險百倍!
她真的能化解嗎?
熊野三山的本源靈力,是否真如傳說中那般純凈強大,足以壓制徐??缭角甑脑{咒?
焦灼感如同毒藤纏繞心臟。林晃司感覺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驟然起身,沒有驚動任何妖怪,悄無聲息地走向月見宥子的房間,這里堆滿了無數年代典籍和她私人筆記的房間。
她存活了上千年,經歷了很多事情,如果不把一些細節記錄下來的話,恐怕會淡忘。
故紙堆里,塵埃在昏黃的靈力燈下浮動。
空氣里彌漫著陳年紙張的味道,還夾雜著宥子身上獨特的冷香。
林晃司快速地翻閱著。
他在尋找一切與“血誓契約”、“徐?!薄ⅰ靶芤叭奖驹挫`力”、“靈力枯竭與恢復”等等相關記載。
可這里堆積著上千年的資料與筆記,想要精準找到自己需要的部分,豈能如此容易?
林晃司在宥子的房間里呆了一周的時間,河童還以為他去新宿為竹內靖男保駕護航了,嚇得它帶著酒吞童子到處找人。
當河童知道林晃司躲在宥子房間里時,氣得連惡作劇的想法都沒有了。
不過,林晃司還是找到了一些有用的資料。
“靈力衰退周期”的晦澀推算手稿,應該是月見宥子親自寫下的。
還有幾張描繪熊野三山地脈靈流走向的古老地圖,他甚至在一本蒙塵的《東方秘契考》殘卷中,找到了關于“血誓”的只言片語。
書上提到遭遇血誓反噬后,需以至純至陽或至陰至柔的本源之力長時間浸潤、磨,過程兇險異常,稍有不慎便會被契約反噬吞噬,魂飛魄散。
“至純至陽……熊野三山……”
林晃司的手指劃過地圖上被重點標記的那智瀑布和本宮大社區域。
熊野的本源靈力,正是傳說中至純至陽的存在。
但書上說“長時間浸潤消磨”,到底要多久?
夢中宥子那搖搖欲墜的身影再次浮現在林晃司心頭。
她等得起嗎?
熊野的靈力,還剩下多少“至純至陽”?
疑問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加沉重。
離開這些故紙堆,林晃司并未回到房間。
他腳步一轉,走向了月見館中亡靈們最常聚集的區域。
位于地上五層的“忘川回廊”,這里并非真正的三途川支流,而是宥子以無上法力模擬出的一片空間。
空間內部,灰蒙蒙的霧氣四溢,流淌著舒緩的靈光,為那些暫居月見館、等待機緣或完成執念的亡靈休息。
平時林晃司很少踏足這里,作為月見館的“代理主人”,他更多的是處理事務性工作,以及幫月見宥子償還貸款。
然而此刻,他看著霧氣中影影綽綽、形態各異的亡靈,心中一動。
這些亡靈,大多屬于“舊鬼”的范疇,它們見證了月見館乃至東京的漫長歲月。
或許它們知道一些關于宥子和月見館更深層的事情?
林晃司想到這里,立即收斂了自身強大的靈力波動。他那新生的灰白靈力,帶著三途川的強烈氣息,對普通亡靈的威懾力實在是太強了。
他像一個普通的過客,緩緩走入霧氣中。
一個抱著破舊玩偶、穿著昭和初期學生服的小女孩亡靈好奇地飄近,又怯生生地退開。
角落里,還蹲著一個穿著舊式郵差制服的老者,它的身體半透明,正一遍遍整理著永遠也送不出去的信件。
“月見大人收留了我……她說……等戰火平息了……我就能夠找到收信人了……可是和平……真的來了嗎……那些新生的妖怪……比活人還要可怕……”
還有一個身體由無數破碎鏡片組成的女性亡靈,每一片鏡子里都映照出不同的、充滿哀傷的面孔。
“鏡子碎了……我也碎了……是月見大人把……碎片撿回來了……她說…總有一面可以照……出真實……可是真實……太痛了……”
他還看到了環界兇殺案的“真兇”,淺倉淩。
她沖著林晃司一笑,隨即又繼續自導自演。聽河童說,她在東京朱莉安娜很受歡迎,活人們都很喜歡看她的演出。
做迪斯科舞廳的駐唱,本來就是淺倉淩消解執念的一種方式。
等到執念真正消退時,她會主動踏上三途川前往彼岸。
另外,還有幾個聚在一起形態模糊的亡靈,它們看起來像是商人。
“…當年的經濟泡沫多美啊…樓那么高…錢像水一樣…死了才知道…都是債…還不清的債……月見館…是最后的避風港了…但外面…那些新來的債主…兇得很…”
林晃司沒有打擾它們,只是靜靜地感知著這片空間,感知著亡靈們逸散零碎的記憶和情感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