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八，時宜：出行、納采、祈福、祭祀、開光、赴任。

林小鹿幾乎是一夜沒合眼。她腦子里一會兒是“賢侄鈞鑒”，一會兒是“實習神仙入門指南”，一會兒又回想起王干事頭上白霧中閃過的金光，一會兒又想起王干事曾說過的“念力印記”等等。

各種畫面如同走馬燈一般，在她那顆小腦袋里反復橫跳。

天剛蒙蒙亮，林小鹿就頂著兩個堪比大熊貓的黑眼圈，從床上“垂死病中驚坐起”。

她也顧不上什么洗漱化妝，胡亂套了件羽絨服就打算出門。

出門前還在心底給自己打氣：“林小鹿啊林小鹿，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今天去慈航靜齋必須問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到底是領導喝高了發酒瘋，瞎發了一堆有的沒的，還是你林小鹿祖墳冒青煙，開啟了什么‘隱藏職業副本’！”

她拿起手機又打開那個pdf文件看了看，然后懷著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肯定還”的悲壯慷慨心情，雄赳赳氣昂昂地掃了一輛共享單車，頂著清晨凜冽的寒風，向著慈航靜齋的方向，沖啊！

與此同時，慈航靜齋信眾心愿聯絡處那間古樸雅致的辦公室里，王干事正歪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

昨晚一場玉液瓊漿的狂歡，讓他醉得是七葷八素，此刻宿醉未消，頭還有些隱隱作痛。

就在這時，辦公室木門被人“吱呀”一聲，輕輕推開了。

王干事連眼皮都沒抬，習慣性地以為又是哪個早起燒香的虔誠信眾迷了路，便有氣無力地嘟囔了一句：“阿彌陀佛，這位施主，燒香祈福請往前院大雄寶殿，此處為后勤雜務處，恕不接客。”

話音剛落，一個帶著幾分戲謔和不羈的年輕男聲響了起來：“我說老先生，不是您叫我來到崗開工的嗎？我可不是來燒香的。”

王干事一愣，這什么意思？

他略顯費力地睜開一條眼縫，只見一個穿著一身花里胡哨潮牌、頭發染得跟調色盤似的年輕帥哥，正雙手插兜，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間辦公室。

“你是......？”王干事努力回憶，自己似乎不認識這么一個......嗯，“特立獨行”的人啊。

“哦！”那帥哥從兜里掏出一個手機，對著王干事晃了晃：“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李莫凡。”

“您老人家昨兒大晚上給我發微信，讓我今天務必準時到崗開工，還說什么任務繁重。我這一大早就緊趕慢趕地過來了，這地兒可叫我一通好找。”

說著，他拉開辦公桌前的靠背椅，十分不見外地一屁股坐下，還順勢翹起了二郎腿：“現在，您老人家倒是給我指派個活兒啊。聽說您這聯絡處是那普渡堂下面的？專門幫凡人實現心愿的對吧，這個我倒挺感興趣，可以試一試，應該比我們家那些降妖除魔、煉丹畫符的破事有趣多了。”

在聽到李莫凡的自我介紹和他那番話后，王干事原本還有些迷糊的眼神瞬間清醒。

他腦子里“咯噔”一下，“噌”的起身。因為動作太猛，差點閃了老腰。

他拿起自己的手機打開微信，只見昨天已發送的聯系人中，赫然有兩條頂著“咸魚”頭像的記錄。

其中一條咸魚備注著“林小鹿（慈航靜齋翻譯文員）”，而另一條咸魚的備注則是“李莫凡（玄都院太上老君十八代玄孫，人事司重點關注對象，切記！勿惹！）”。

王干事手一抖，點開了與林小鹿的對話框，最后一條已發送信息赫然是一個文件：《實習神仙入門指南（玄都院內部修訂V3.8版）.pdf》！

腦袋里“嗡”的一聲響，昨晚那些因為酒精而模糊不清的記憶碎片，瞬間拼湊在一起。

他想起自己一邊回復林小鹿，一邊又被李仙官催著給李莫凡發《指南》......然后......然后好像就......

完了完了！老夫這次要完犢子了！居然把仙門S級絕密資料錯發給了林小鹿那個凡人丫頭！這要是被仙籍處那幫專愛小題大做、上綱上線的仙吏，還有監察御史臺那些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的紀委給知道了，他王守真的差事鐵定得黃掉不說，以前領的那些元炁俸祿說不定都得連本帶利退回去，要是罪名再重點，比如“泄露天機，擾亂凡間秩序”，那可就不是罰酒三杯那么簡單了，說不定還得被抓進去嘗嘗九天玄雷七十二道連劈的滋味兒！

王干事瞬間嚇得魂飛魄散，冷汗浸濕了后背的道袍，大腦開始瘋狂運轉，思考解決這事兒的標準化流程。

李莫凡見他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額頭上還不停地冒虛汗，一副隨時都要原地飛升（嚇得）的模樣，不禁疑惑地挑了挑眉：“我說王老先生，您這是......怎么了？不就是讓您給我安排點活兒干嘛，我家老祖宗又不會找你麻煩。您這反應......像是您這聯絡處其實是個什么見不得光的秘密據點？”

就在此時，辦公室的木門又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了。

林小鹿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一進門就舉著個手機中氣十足地喊道：“王干事！您昨晚發給我的這個什么《實習神仙入門......》”

她的聲音在看到屋里的兩人時戛然而止。

只見王干事面如金紙，冷汗涔涔，似乎十分緊張地站在那里。而他桌前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穿著打扮比當紅男團愛豆還要花哨的潮人帥哥。

那個帥哥在見到林小鹿后，眼睛一轉看了眼她手機的聊天窗口。

隨后他的嘴角突然扯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壞笑，轉過頭一臉玩味地看向王干事：“王干事，您老人家這是把仙家文件發給了一個凡人啊......”

聽了他的話，林小鹿腦海中“嗡”第一聲震顫，然后閃過一絲明悟：難道......這花孔雀帥哥就是王干事微信里提到的那個“賢侄”？那份《實習神仙入門指南》本來是給他的？！所以這個真的是神仙的東西？不是開玩笑？

她略顯顫抖地問道：“所以，你們都是神仙？”她的眼神盯著王干事，試圖從他的老臉上得到一個明確的答復，如果答復為真，那她這二十多年來的唯物主義世界觀確實要碎掉了。

王干事聽到林小鹿的問話，只覺得腦子里最后一根名為“僥幸”的弦也“啪”地一聲斷了。他那張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老臉，此刻更是慘白如紙，連嘴唇都在哆嗦。

完了！這下是真完了！凡人不僅看到了仙界絕密文件，還當著另一個（雖然是自己人但也極度不靠譜的）仙家子弟的面，直接點破了自己的“神仙”身份！這要是傳出去，他王守真就算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天庭監察御史臺砍的！

然而被林小鹿點破后，他反而有些冷靜了下來，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老牌神仙，他強迫自己那顆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臟稍微冷靜下來。仙機泄露給凡人，按天庭內部制定的《仙界信息安全保密條例暨應急處置預案（玄都院修訂版V12.7）》第三章第十八條第四款之規定，標準處置流程應該是：立即隔離，審查源頭，消除記憶，評估影響，上報備案。

他王守真雖然現在元炁虧損，舊傷未愈，但動用“清神滌憶咒”抹去一個凡人的部分記憶，應該還是勉強能夠做到的，大不了事后多嗑幾顆小培元丹補回元炁，再請幾天病假。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變得銳利起來，周身泛起幾縷淡白色的霧氣，一股若有若無的威壓開始向林小鹿彌漫過去。他準備先穩住這個凡人丫頭，再跟李莫凡溝通協調。

“小林同志，”王干事的聲音不復之前的慌亂，反而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有些事情，不是你該知道的。為了你好，也為了......”

“哎哎哎，我說王干事，您這是要干嘛呀？”懶洋洋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打斷了王干事即將出口的“標準處置流程宣告”。

只見李莫凡站起身，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看著王干事，仿佛在欣賞一出精彩絕倫的戲劇。“您老人家不會是想對這位可愛的小同志用強吧？我可跟您說，現在凡間都講究人權和自由意志，您這套‘為了你好’的封建家長式說辭，可不興用了啊！”

王干事被李莫凡這突如其來的打岔噎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他瞪著李莫凡，壓低聲音道：“李公子！此事事關重大，仙凡有別，天規森嚴，還請您莫要插手！老夫自有分寸！”他現在最怕的就是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祖宗從中作梗。

“嘖嘖嘖，別這么嚴肅嘛，王干事。”李莫凡卻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反而饒有興致地走到林小鹿身邊，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摸著下巴對王干事說道：“我看這位女同志骨骼清奇，印堂發亮，眉宇間還透著一股……嗯，特別的‘緣分’，一看就是與我輩仙家有緣之人嘛！既然她都已經不小心知道了，您老人家又何必非要用那種老掉牙的、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的手段呢？多沒意思啊！一點都不符合我們新生代神仙追求的‘創新與和諧’理念。”

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這位女同志的記憶清洗確實簡單，不過您昨晚上發出的消息，讓我擔心您這樣的‘酒后失德’情況是否常見，要是別的神仙也都是這樣，那么多少得申請監察御史臺的領導來巡視一番了。”

赤裸裸的威脅！王干事氣得胡子都快翹起來了，但偏偏又發作不得。他知道李莫凡這小子說得沒錯，只是消除記憶解決不了問題，如果李莫凡要告他的狀，那他可就真的吃不了兜著走了。

“那......依李公子之見，此事該當如何處置？”王干事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他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這位小祖宗能高抬貴手，別把事情鬧大。

“好說，好說！”李莫凡打了個響指，臉上露出了一個“一切盡在掌握”的得意笑容，“我看這位小同志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么多，而且還對《實習神仙入門指南》表現出了如此濃厚的學習興趣（他指了指林小鹿手機上還亮著的PDF文件），不如......就順水推舟，讓她和我一起在您這當個‘實習神仙’，體驗體驗生活如何？就當是您老人家在凡間發現了一個‘可塑之才’‘有仙緣之人’，這可是一份政績啊。您覺得我這個提議怎么樣？是不是很有建設性，很有前瞻性，很符合天庭‘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指導精神？”

王干事聽得眼角直抽抽，心里把李莫凡罵了個狗血淋頭：你這哪里是提議，分明就是趁火打劫，看熱鬧不嫌事大！讓一個凡人當實習神仙？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天庭成立幾百萬年來，就沒聽說過這種荒唐事！

但他轉念一想，李莫凡這個提議，雖然離譜到家，但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有操作空間，甚至可以說是目前情況下唯一能把損失降到最低的不是辦法的辦法了。一來，可以暫時穩住李莫凡這個最大的威脅，讓他不至于立刻跑去告狀，給自己爭取一點斡旋的時間和空間。二來，把林小鹿這丫頭“招安”進來，讓她成為“自己人”，名正言順地接觸這些“仙機”，那所謂的“仙機泄露”事件，不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甚至可以操作成一個“領導慧眼識英才，破格提拔潛力股”的正面典型案例，簡直是因禍得福，化腐朽為神奇啊！三來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現在元炁虧損嚴重，身體抱恙，強行抹除林小鹿的記憶，不僅消耗巨大，還可能留下難以預料的后遺癥，萬一被監察御史臺那些火眼金睛的家伙查出來，更是罪加一等，得不償失。如果能把林小鹿“收編”了，讓她成為“體制內”的人，那仙機泄露的風險自然也就降到了最低，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了。

王干事腦中飛速盤算著各種利弊得失，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李莫凡見他猶豫不決，又笑瞇瞇地加了一把火：“王干事，您可得想清楚了。一邊是可能得罪我，以及讓我家老祖宗知道您辦事如此‘不拘小節’；另一邊呢，則是喜提兩位‘潛力無限’的實習生，說不定還能為您這冷冷清清的聯絡處增添幾分活力，甚至創造出什么前無古人的輝煌業績。這筆買賣，怎么算都不虧吧？”

王干事深吸一口氣，終于下定了決心。他看了一眼旁邊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但眼神中卻充滿了對未知命運的忐忑與一絲絲小期待的林小鹿，心一橫，牙一咬，沉聲道：“也罷！既然李公子都如此說了，老夫今日就破例一次！”

他轉向林小鹿，用一種略顯威嚴的語氣說道：“小林同志，事情的來龍去脈，想必你已經猜到七七八八了。老夫我，以及這位李公子，確實……嗯，身份比較特殊，不是普通的凡人。你昨日收到的那份《指南》，也確實是仙界內部的、用于培訓新晉仙才的機密資料。”

他頓了頓，仔細觀察著林小鹿的反應，見她雖然小臉煞白，嘴唇緊抿，但那雙因為震驚而瞪得溜圓的眼睛里，卻異常明亮，仿佛有些躍躍欲試，便繼續說道：“按天規，凡人窺探天機，本應抹去記憶，以絕后患，永絕后顧之憂。但念在你之前工作勤勉努力，表現優異突出，又與此事確有幾分不可言說的‘仙緣’，再加上有李公子這位貴人為你美言幾句……”他恰到好處地瞥了一眼李莫凡，李莫凡則點點頭回以一個“沒錯沒錯”的贊許眼神。

王干事清了清嗓子，終于拋出了那個決定林小鹿命運的、散發著誘人氣息的橄欖枝：“現在，老夫給你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也是唯一的選擇。要么，老夫依舊按照天庭的規章制度辦事，消除你的相關記憶，然后給你一筆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的豐厚補償金，你繼續做你的凡人，但這份工作就沒了，你我從此相忘于江湖。要么……你就留下來，和李公子一起，成為我們‘信眾心愿聯絡處’的見習助理，也就是……‘實習神仙’。工作內容嘛，除了你之前負責的翻譯工作，還要協助處理一些信眾的合理愿望，積累功德。除了凡間的薪資待遇不變以外，還有一些仙家特殊福利，比如……延年益壽，青春常駐什么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林小鹿的心臟“怦怦怦”地狂跳起來，失憶失業，從此變成一個對過去一無所知的凡人，還得重新開始找工作；還是帶薪修仙，月薪兩萬，五險二金，還有機會長生不老，成為傳說中的神仙？這還用得著選嗎？！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喊道：“王干事！我選第二個！我愿意當實習神仙！我發誓！我保證！我絕對守口如瓶，努力工作，認真學習，好好修仙，不辜負組織和領導的信任與栽培！”

“好好好！有志氣！有覺悟！有眼光！”王干事如釋重負，臉上終于擠出了一絲真心的、如釋重負的笑容，感覺自己那顆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是稍微落回了肚子里一點點。

李莫凡也滿意地拍了拍手，笑嘻嘻地說道：“王干事，那本少爺的……哦不，是本實習生的入職手續，是不是也該麻溜地辦一下了？您可得給我安排個輕松點的崗位，我這人，最怕麻煩了。”

“沒問題！都沒問題！一切包在老夫身上！”王干事此刻只想趕緊把這兩個瘟神……啊不，是兩位潛力無限的實習生給安頓好，免得夜長夢多，又出什么幺蛾子。

他大手一揮，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豪氣干云的語氣說道：“從今天起，你們倆，就是我們普渡堂信眾心愿聯絡處的光榮的見習助理了！那本《實習神仙入門指南》嘛，林小鹿你那份就是正式版，然后你也發李公子一下。希望你們認真研讀，深刻領會，爭取早日掌握核心業務技能，成為合格的神仙人才！然后我今天會準備一下你們后面的工作內容，明天開始，你們正式上崗！崗前培訓同步進行！有沒有問題？！”

林小鹿看了李莫凡一眼，她的眼中從最初的茫然，已漸漸被一種荒誕的興奮和難以抑制的好奇所取代，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臟“怦怦”作響，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腎上腺素飆升。而李莫凡，則徹底收斂了先前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一切的狡黠，以及對即將到來的“凡間體驗”樂子人般的期待。

“沒問題！”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聲音里透著異樣的默契和一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

王干事看著這兩個眼里冒光的年輕人，一個凡人，一個仙二代，此刻竟都帶著同款的“咸魚”頭像和同款的“不知死活”，他只覺得頭更疼了。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他疲憊地揮了揮手：“行了，都散了吧，明天準時到崗。”

應了聲“好”，林小鹿和李莫凡一前一后走出辦公室。秋日暖陽灑在青石板上，照得兩人身影被拉長。李莫凡忽然伸了個懶腰，對著天空吹了聲口哨。

林小鹿看著他那副不羈的模樣，嘴角忍不住上揚。

自己要成為實習神仙了？

聽起來，好像還挺帶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