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一聽，斷然說道：“此事沒有萬一！”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然后又補充說道：“今年干旱已久，不少地方已有瘟疫，特別是疙瘩病，一旦人染上了，那便會人傳人，整村整莊的死絕。《瘟疫論》發下去，便能救下無數人之性命。如果他們不信而不聽之，則只能怨他們自己了。”

由言官上奏反對，這算是本分；但是，皇帝的答復，也是合情合理，救命之事，歷來便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

因此，范淑泰想不出繼續反對的理由，只能退下。

…………

在朝堂議事的同時，京師城外，從通州前往京師的官道上，一輛馬車上，一個三十來歲的文士手中捧著一本書，靠近車窗，借助晨光在認真看著。

車子忽然一個顛簸，同在車里打著瞌睡的書童一下驚醒，然后看到文士在看書，便擔心地提及道：“這天才剛亮，老爺這樣看書，眼睛會壞的。”

文士聽了，頭也不抬道：“蒙陛下召還，我如何不多準備準備，機會難得啊！”

這個文士不是別人，就是剛出京去赴任浙江紹興府司理的陳子龍，在半路收到方以智的快馬消息，說皇帝因他整理出版《農政全書》而召見。于是，他便日夜兼程趕回京師。

自從他爹工部侍郎沒了之后，他在朝堂上并沒有多少人脈，更因他恩師黃道周懟天懟地，連帶他也不受待見。因此，他在京師混不到官職，只能去地方。

如果在原本的歷史上，他還會被上官欺壓，導致他招撫賊眾后上官毀諾而殺之，讓世人以為是他不守信用，被友人憤而棄之。

如今，時來運轉，竟然得皇帝召見，他如何不興奮，不好好做準備？

至于眼睛，他并不在意，等老了之后，買一副眼鏡就又能看書了。

他剛說完，就感覺馬車慢下來了，便又開口說道：“你去說下，快點趕路。”

書童答應一聲，還沒鉆出馬車呢，就聽到車外傳來了一群雜亂的聲音。

“老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好多天沒吃東西了，大老爺發發善心，給點吃的吧？”

“……”

聲音太雜，只是隱約聽清一些，陳子龍便從車窗望出去，頓時一下看到官道上下，有不少衣衫襤褸之人，男女老少都有，或伸手，或拿著碗，圍著他的車子乞討。

“滾滾滾，散開，要不然挨鞭子！”

陳子龍聽到了馬車夫的大喊聲音，在驅趕乞討的人群，甚至還聽到了馬車夫甩了個鞭花，發出“啪”地一聲響。

于是，車子又開始動了起來，不過并不快。

陳子龍皺著眉頭，看著窗外。

遠處的情況，他看不清，但是隱隱能感覺出來，似乎有不少難民。

在他幾天前離開京師的時候，就已經見到京師城外的難民了。可如今，這離京師還有一段路呢，怎么也遇到難民攔路了？

想著這個，陳子龍心中嘆了口氣，久旱無雨，再這么下去，活不下去的人多了，反賊便會更多，這世道，難啊！

想了會這，他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手中的《農政全書》上，繼續看起書來。

在這書中，就有記載一些災年可吃的植物，或許可以摘錄出來廣而告之，救一些人。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車子忽然又停住了，外面再次響起了嘈雜聲，以及馬車夫的恐嚇驅趕聲音。

然而，這一次，馬車卻是一動未動，陳子龍的目光不得不再次離開書本，轉頭看向車窗外。

這一看之下，他頓時嚇了一跳。

就見不遠處京師高大的城墻下，圍著京師城墻，到處都是難民的窩棚。這城外難民的規模，才短短幾天，就翻了不止一倍了吧？

怎么會如此？

他為了看清楚情況，便放下書本，出了車子查看。

聽到身后動靜，馬車夫連忙轉頭賠笑，向他解釋道：“不是小人不趕路，實在是堵住了。”

鉆出馬車的陳子龍，已經看到了眼前的一幕，頓時驚呆了。

就見官道上，全是被圍著乞討而堵著的車輛，有的馬車夫，或者有護衛馬車的隨從，在趕這些乞討的難民，趕走一批又來一批，哪怕是拳打腳踢也無濟于事。

甚至路上，路邊，都還有躺著的男女老少。

陳子龍還看見官道下面，有個臉上鮮血淋漓的男人躺在一個女人懷里，身邊還圍著兩個四五歲的孩子哇哇哭著。

只是稍微掃視了一眼，他就看到類似的不少，顯然都是上官道乞討被打的，傷勢有輕有重；重的就躺地上了，家人跟著哭；輕地，帶傷依舊上了官道……

馬車夫看到陳子龍在看著眼前的亂象，便討好地解釋道：“等天大亮之后，城里的兵便會出來驅趕，他們就什么都討不到了。所以他們趁著如今這機會，想碰碰運氣討到點吃的。”

陳子龍一聽，看向馬車夫問道：“天子腳下，官府不管么？”

“這年頭，官府哪管得過來！聽同行說，城里倒是有施粥的，但他們進不去，而且粥也不多，城里的難民都救不過來。”

馬車夫說到這里，忽然嘆了口氣，發出重重的“唉”聲，然后說道：“老天爺快點下雨吧，要不然這日子真是沒法過的。”

他們正說著，一群難民沖向了新到的陳子龍這邊，男女老幼的臉上，都帶著乞求、絕望，乞討了起來。

陳子龍見此，轉頭看向車子吩咐道：“拿一把銅板出來。”

他的話音剛落，馬車夫嚇了一跳，連忙攔道：“老爺千萬不可，要不然所有難民都會圍過來的。”

圍著乞討的難民也聽到了，頓時，哀求的聲音越大了。

大約半個時辰之后，陳子龍在京師城里的兵丁出城驅趕之下，才終于擺脫了難民的乞討進城了。

他一臉凝重，吩咐書童道：“伺候我更衣，車子直接去午門。”

原本還打算先住驛站，沐浴更衣之后去請求覲見。但是，城外難民的嚴峻情況，讓他改了主意。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崇禎皇帝，散朝之后去忙碌了，他立刻去了也沒法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