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山東坡，崇禎皇帝站在石階上一動不動，猶如中了定身術一般。

緊追而來的宦官，連忙給皇帝舉著華蓋，遮住火熱的陽光，還有宦官，拿著扇子，趕緊給一身是汗的皇帝扇著。

王之心累得直喘氣，落后皇帝一點站住，已經無瑕顧及用絲巾擦汗，只是用手抹著大把的汗，同時心中非常納悶。

為什么皇帝匆匆跑來這萬歲山，然后就盯著眼前這棵歪脖子樹看？

這不就是再普通不過的槐樹么？有什么好看的！

真要說的話，還不如對面這棵海棠樹好看一點！

他正在想著呢，忽然之間，就見皇帝晃了晃身子，似乎是要跌倒。

王之心嚇了一大跳，連忙伸手扶助，同時喚道：“皇爺，這天太熱了，還是快下山吧！”

聽到他說話，崇禎皇帝回過了神，看了王之心一眼，忽然一把推開了他。

夢境為真，那這個自己最信任的宦官，便會在三年后，李賊攻城之時開門投降！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該死的狗東西……

剛想到這里，崇禎皇帝忽然想到了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事情：自己兒子都能輕松被人害了，那自己呢？自己就安全了？

連這個王之心都能開門迎賊，那自己身邊，還有真正可信之人么？如果自己表露出洞悉他們陰謀的意思，要追查害兒子兇手的話，會不會下一個死的，就會是自己了？

就算自己不追查此事了，可萬一以后又惹到他們了，那他們是不是還會用這等手段，殺皇子，甚至謀害自己？

這一刻，他忽然感覺又回到了當初剛進皇宮，登基前后的那段日子。

那時候，皇宮里都是魏逆和客氏的人，他滴水不沾，還暗藏匕首，過得戰戰兢兢。

隱忍，一定要先隱忍！

想到這，崇禎皇帝沒再盯著王之心，而是轉身看向山下。

紫禁城，還有京師內城外城，大半都能看到。

炊煙裊裊，該是在準備晚膳了吧！

可為什么覺得，京師已經被血色籠罩了呢！

崇禎皇帝抬頭看了下西邊的太陽，感覺紅的刺眼！

最終，他忽然長嘆一聲，似乎有點步履蹣跚，緩緩下山。

而邊上的王之心，剛才驚到了。

皇帝推了他一下還沒啥，但是，剛才皇帝看他的眼神，那可是殺人的眼神！

這是什么意思？

皇帝想殺他？

但是，沒理由啊？

好在皇帝很快收回了目光，轉而去呆看山下了。

王之心盯著皇帝的背影，看他下山時，才在心中找到了剛才皇帝有那眼神的理由：心疼愛子之失，欲遷怒他人，不可能是特意針對他！

所謂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了！

想到這，他又擦了擦臉上的汗，抬頭看看西邊的天空，在心中暗罵：這狗日的，熱了多少天了，也不下點雨，真是要命！

而后，他便也跟著皇帝下山去了。

………………

夜幕降臨，乾清宮的暖閣內，崇禎皇帝的面前，擺著一大堆的奏章，但是他卻無心批閱，提著筆，只是在發呆。

什么九蓮菩薩顯靈，把皇兒收了去，這都是假的！

是自己要向文武百官，皇親勛貴募捐，有人便假托九蓮菩薩之名，害死皇兒來阻止自己！

到底是誰，竟然如此膽大包天，還有如此天大的本事，能在皇宮內取皇兒的性命？

如果自己不讓他們滿意的話，那剩下的皇兒，甚至包括自己，肯定都會有性命之憂！

一直以來，自己認為最忠心的身邊人，不是王之心，便是王德化，所以讓他們一個掌管司禮監，一個掌管東廠。結果沒想到，他們兩人竟然都降賊了！

真是該死！

那些宮女內侍，不知道誰是他們的人，或者都是他們的人？

到底有誰，是真正忠心自己的？

崇禎皇帝想到這里，便瞅了一眼在身邊輪值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

夢中自己上吊時，唯獨他在自己身邊，最后陪同自己一起上路，該是忠心的了！

但是，就皇兒被害這個事情上，他是知情還是不知情？

他到底有沒有發現皇兒是被人害死的，是因為他也怕自己要他捐錢，所以也想要薛國觀死，因此選擇冷眼旁觀；還是說，他確實不知情？

要說假托九蓮菩薩害皇兒這事，完全沒有嫌疑的，田貴妃算一個。

畢竟皇兒是她的親生兒子，她斷然不可能做出謀害親子的事情！

另外，還有曹大伴，去年因為身體有恙已告老還鄉，因此此事絕對和他無關。還有，在夢中，自己死了后，他還趕來替自己收尸送葬，這份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至于其他人，包括皇后在內，都可能有問題。至少死得是貴妃親生，而不是皇后親生！

按照夢中學到的一個原則，便是誰受益大，誰的嫌疑就大！

滿朝文武都有嫌疑，因為他們可以不用捐錢了；而有一個人，絕對沒有嫌疑，那人便是薛國觀。

因為薛國觀最不愿此事發生，而他也因為這事，最終丟了性命，成為大明朝唯二被處死的首輔。

想到這里，崇禎皇帝又看向王承恩，心中不由得又想開了。

如果王承恩在意榮華富貴，在意錢財，那他會陪同自己上路么？

從這點上推測，他應該是忠心的，對于九蓮菩薩這事，大概率也是蒙在鼓里。又或者，他有懷疑，但是卻不敢告訴自己，也有這個可能！

或許，該試他一試！

這么想著，崇禎皇帝忽然放下手中御筆，對王承恩說道：“擺駕啟祥宮，朕有些擔心貴妃。”

皇五子這事，對貴妃打擊甚大，都哭暈了幾次。如果按照夢中的話，貴妃憂郁成疾，最終一年多之后就病逝了。

想到這里，崇禎皇帝又覺得有點揪心。

一個騎馬射箭，琴棋書畫無所不精的女子，正當盛年就被折磨離世，這是每日里遭受多大的痛苦才會如此啊！

過了一會之后，崇禎皇帝便到了啟祥宮，田貴妃果然又是在以淚洗面，就連他到了，都不愿意接駕，顯然是有埋怨他之意。

崇禎皇帝知道，九蓮菩薩的謠言，讓世人都認為是自己聽信薛國觀而刻薄武清侯，才會有這喪子之事！

輕輕嘆了口氣，他隨即把宮女內侍全都趕了出去，一個不留，然后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伸手去替田貴妃擦眼淚。

結果，田貴妃卻把頭一偏，扭頭過去不看他。

崇禎皇帝見了，上身微傾，靠近田貴妃，低聲說道：“愛妃，我們的兒，是被人害死的！”

一聽這話，田貴妃霍然轉頭，一下盯向崇禎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