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青風圍著迷榖樹打旋，卷起一朵開得明亮的迷榖花，順著煙火的方向飄飛，隨后落在鐘離類的手中。
鐘離類把花遞給劉飛魚，劉飛魚十分嫌棄地接過去，囫圇個吞了下去，悲戚地嘟囔道，“我違背了我的信仰。”
“清燉魚頭湯，雙椒儵魚片，炭烤魚尾，涼拌魚腥草，兩位隊長，請慢用。”夜檔伙計唱著菜名兒端菜上桌。
“你的信仰來了。”鐘離類旁觀裝模作樣的劉飛魚，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你也過來坐吧。”
王果因為剛剛發生的事情十分沮喪，他垂著腦袋，沒精打采的活像一只被閹割了的公雞。
不僅是因為害怕，更是歉疚他剛剛向著師哥那突如其來的憤怒。
從鄉下到城里，從被師傅收為弟子，從厭惡咒罵，到嘲諷揶揄不屑，不管他的身份發生何種變化，他面對的目光永遠都是壞的，他的生活永遠都是被厭惡的。
他原本也將那樣繼續在厭惡中活下去的，他本該那樣繼續活下去的。
直到師傅把他指給了師哥，他麻木的生活才有了色彩，他才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了。
師哥就是他的光。
劉飛魚見王果沒精打采的樣子，盛了碗魚湯遞到他面前，臉上是一慣的憨笑，“嘗嘗儵魚湯，我給你說，這湯鮮得很，好喝得舌頭打架，保準你喝一次就離不開了。”
王果望著遞到面前的魚湯，奶白色的魚湯冒著絲絲熱氣，香味濃郁撲鼻，熏得他鼻子一酸，眼淚啪嗒一下落到湯里，漾起圈圈漣漪。
“師哥，對不起，我……”
“我擦！！”
王果話還沒說出口，劉飛魚噌得一下連人帶板凳跳出三丈遠，他激動的語無倫次，沖著王果咆哮道，“果啊，師哥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不至于要師哥的命吧，師哥錯了，啊啊啊啊……”
“？？？”
王果罔知所措，茫然地望著躲遠的師哥，淚水在眼眶里一時不知該不該落了，“師哥，我……”
“你先把你那個眼淚水收起來，然后把魚湯喝掉。”劉飛魚不聽他說話，遠遠地抱著板凳擋在身前，全身顫抖著，眼神里充斥著驚慌和害怕。
王果被師哥的驚惶失措擾亂了心緒，他慌亂地抬起袖口擦了把臉，又端起魚湯仰頭一口干了下去。
喝完魚湯的王果正要關心師哥如何，就見劉飛魚端著板凳正漫步悠悠地往這邊走。
鐘離類在一旁慢悠悠地喝著魚湯，魚湯味美鮮香，入口甘旨肥濃，暖人心脾，讓人心情愉悅歡欣，也讓他難得對王果生出點耐心，“他逗你的，你師哥見不得人哭。”
簡單一句算是解釋了剛發生的事情。
劉飛魚放下板凳坐回原來的位置，算是默認了鐘離類的解釋，他關心的問王果湯好不好喝，還想不想哭。
“好像真的，沒那么難過了，感覺渾身輕松了許多，我都覺得師哥你剛剛抱著板凳瑟瑟發抖的樣子十分滑稽，一想起我就有一種想笑的沖動啊。”
啊哈哈哈……
說著王果就真的笑了出來，笑聲歡暢肆意，毫不做作。
“我為什……哈哈……會覺得好開……哈哈……心……”
劉飛魚也跟著笑了，他一慣是愛笑的。
“這就對了嘛，這才像十七八歲的少年該有的樣子嘛，整天繃著個臉，跟那泥坑里的一潭死水似的。年輕人啊，那就是開心就笑，怒就生氣，難過就哭，總憋著，會死的。”
聽了師哥的話，王果鼻子發酸，“所以師哥，剛剛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師哥你故意安排的嗎？”
“哈……”王果提起剛才的事情，這讓劉飛魚心虛地偷瞄了一眼專心吃魚的鐘離類，他揣過鐘離類的湯碗重新又給他盛了一碗。
“也不是，我就是帶你過來吃魚的，儵魚不僅是好吃，還可以解憂愁，令人忘卻煩惱。你剛剛會生怒氣，完全是因為在灶臺邊上吸了灶火里的怒怒草。”
“怒怒草？”
“嗯，老拐在灶火里加了怒怒草，這樣灶火就會特別狂躁，炒出來的菜才夠香。”
“至于后面……”
“你神藏邪氣，是不祥之人，每次邪氣爆發，都會影響你身邊的人，你師哥就是受你影響才變成那樣的，我勸你要是不想你師哥因你而死，就離你師哥遠一點。”
原本是在專心吃魚的鐘離類，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了筷子，他凝視著王果，神情嚴肅，說出了一段令王果四肢冰冷的話。
鐘離類的話仿佛要再次把王果推向黑暗，他的眼前突然人影綽綽，那些曾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又消失的人，有拾荒路上的老叔，山崖下支離破碎的父親，難產去世的母親，還有看不清臉的人，他們都指著他，罵他是災星，是不祥，是會帶來災難的禍害。
“邪你個大頭鬼。”
劉飛魚抄起一串炭烤魚尾塞進鐘離類嘴里，把他那張唬人的嘴堵住，又遞了一串給狀態糟糕的王果，“別聽他瞎扯，他就是嚇唬你的，他這人打小就這樣，性格惡劣，愛欺負人，尤其喜歡欺負你這種單純的小孩兒。”
王果抬起頭，紅著眼看劉飛魚，眼神說不清是什么情緒，只仿佛有無邊黑暗在其中蔓延。
蔓延的黑暗讓劉飛魚有一剎那的恐懼，轉瞬又被其他東西吞噬了，他干脆放下筷子，“師哥給你講一講這座城的歷史吧，算是師哥給你上的第一課，也好讓你知道，城內和城外的區別。”
這座城千百年來一直被神統治著，神豢養精怪，驅逐鬼魅，保護人不受災禍侵擾，又朘民脂膏，使人身處壓榨之中。
人原本也一直習慣被神統治的生活，直到世紀之初，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改變了這座城。
成百上千，成千上萬，萬萬的人在瘟疫中死去，神沒有站出來。
人在瘟疫之中飽受饑餓，痛苦，死亡的折磨，神沒有站出來。
終于人靠著時間抵過了瘟疫，他們以為迎來了新生，神卻站了出來，祂告訴活下來的人，是祂趕走了瘟疫，所以要人獻上最后的血肉來祭祀祂。
活下來的人再也不愿意接受神的剝削壓榨，他們在老城主的領頭下，蜂擁進神廟，捉住神的信徒，推翻神的神像，神像倒在地上砸得粉碎。
人才終于知道，這個世上根本沒有神，只有裝神弄鬼的人。
“后來呢？”
后來？
后來人驅逐了那些裝神弄鬼的信徒，把他們趕到了荒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