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日的可千萬不要死啊!”
王二在高處瞧見幾個親兵下了馬,粗暴的收了王卷之的苗刀,并利落地將他身上殘破的棉甲卸下,隨手拋進了泥地。
那個韃子俘虜阿哈,更是被兩個大漢拽著兩條腿拖走!
再看王卷之時,老營兵差點沒罵娘,只見那幾個親兵如同押解重犯一般,粗暴地推搡著他迅速離開了現場。
不過幾個呼吸間,那倔強而狼狽的身影,連同押送他的親兵,就徹底消失在重重雨幕中。
“操!”
王二拔腿朝著附近一個地勢稍高的山崗狂奔,撥開擋在眼前的灌木,極力向中軍核心區域望去!
透過層層疊疊的人影,在火把相對集中地方,老營兵看到了王卷之的身影……
王卷之被這些親兵推至一輛馬車前十步,便被按住肩膀站定。
不對,那不是馬車,那因該是一輛由四頭健碩騾子牽引的騾轎!
轎廂用厚實的油布苫蓋得嚴嚴實實,只在窗戶位置開了簾子縫隙。
一桿高大的認旗,插在騾轎后方丈許之地,深色的旗面被雨水打濕了垂卷著看不出是誰的旗號!
紅纓將官上前兩步走到轎窗旁,腰彎得極低,對著簾內低聲地稟報著什么。
轎子旁一個頂盔摜甲的魁梧將領,一直冷冷地盯著被押送過來的王卷之。
他見王卷之并未如同尋常士卒那般下跪行禮,頗有些不耐的按刀挺胸呵斥道:
“大膽!既見總爺儀仗,為何不跪?”
“總爺?”
王卷之被他這一聲吼得渾身一震,再猛地瞥向那桿認旗,一陣風刮起,原本濕卷的認旗露出了半個“高”字!
“高杰?……不是孫傳庭?”
驚愕之下,王卷之環視四周,入目所及盡是高杰麾下精悍家丁與甲士,如鐵桶般重重護衛著這駕騾轎。
在往遠處看,只是雨幕彌漫,視線被嚴重阻擋,哪里看得見那象征著最高統帥的“孫”字大纛!
那將領見王卷之不僅不跪,口中似乎在念叨什么“高杰”、“孫傳庭”,更是認為這廝簡直不知死活!
他臉色一沉,正準備再次呵斥時,騾轎那厚重的油布門簾“唰啦”一聲輕輕掀開,只見一個書生打扮的人從縫中探出了頭。
這書生在王卷之臉上停留片刻,薄唇微啟:
“你說建奴已埋伏在南陽?此言……可有佐證?”
王卷之驟然對上這張臉和這語氣,胸中那股憋悶的火,在這一刻被那輕飄飄的質疑點燃!
那魁梧將領見王卷之并未立即回話,立刻踏前一步:
“大膽!先生問話,為何不答?”
這聲呵斥如同導火索,瞬間讓王卷之壓抑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
“我的軍情關乎數萬袍澤存亡,關乎督師安危,關乎大明社稷!我只對督師大人面陳!”
“呵!”
那謀士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面陳督師?就憑你?一個區區夜不收總旗?”
說話間,他把“總旗”兩個字咬得極重:
“總爺恩典,給你一個開口的機會,已是天高的殊榮,爾等微末小卒就該懂得規矩。你只消把你知道的從實講來,總爺自會定奪。至于督師大人也是你這般身份配覲見的?”
那謀士輕哼一聲繼續道:
“此事若確有其事,總爺仁義,自會念你報信之功,不吝恩賞。銀子,前程,或是一個干凈利落的死法,總好過你硬闖軍陣,被亂刀分尸的強!”
王卷之聽完這話,只覺的一股巨大的悲憤和荒謬感油然而生。
他豁出性命制造的混亂,拼盡全力想要傳出的警訊,在真正的權力面前,竟他媽的如此……輕如鴻毛。
穿越以來,找到孫傳庭!改變戰局!挽救這搖搖欲墜的大明……等等這些執念,在此刻被眼前這些人臉上的輕蔑算計和那“恩賞”二字,徹底擊得粉碎!
王卷之嘴角翹起一絲嘲笑的弧度。
嘲笑的人是他自己。
救世?就憑你?
一個連總兵都見不到的小小總旗?你算個什么東西!
這爛到根子里的大明,這層層疊疊、冰冷如鐵的階級壁壘,豈是你這點微末力量能撼動的?
“唉……!”
一聲嘆息,一股巨大的疲憊瞬間取代了所有的憤怒和不甘。
那支撐著他一路搏殺、一路堅持的執念之火,噗地一聲徹底熄滅。
王卷之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順帶著將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也一并抹去,抬手指向被扔在幾步外的阿哈:
“此人乃韃子塘騎之包衣,是我親手擒獲,將軍要的佐證,直接問他便知。”
他頓了頓,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至于我……還有緊要軍務要去執行,若無其他吩咐,我便告退,還望先生……莫怪。”
說完,他不再理會那謀士和周圍虎視眈眈的甲士,微微垂下眼瞼,靜靜地站在那里。
該說的說了,該交的交了,至于這情報最終是石沉大海,還是成為高杰邀功的籌碼。
與他王卷之,再無半分干系。
那謀士在王卷之和泥水中的阿哈身上掃視了一眼后,沖著阿哈的方向點了點頭:
“將那韃子帶走嚴加審問!”
旁邊兩個甲士立刻領命,上前毫不客氣地拽起阿哈軟癱的斷腿往一側拖行。
阿哈抬起頭盯向在雨中默然垂首的王卷之,突然咧嘴狂笑:
“哈哈哈哈……原來你也是一條狗……哈哈哈哈……原來我倆一樣……我倆一樣啊!”
王卷之垂下的眼瞼微微顫動了一下,終是沒有任何回應。
轎前的謀士眉頭只是微微一蹙,手中那柄折扇“唰啦”一聲展開。
扇面上精心繪制的山水花鳥,與這泥濘雨夜的肅殺格格不入。
他一邊輕輕搖著折扇,一邊轉身朝騾轎內走去:
“此獠擅闖軍陣,擾亂行伍,雖獻俘略有所功,然,其罪當誅。”
謀士的聲音頓了頓,仿佛在斟酌一個“仁慈”的決定:
“念其曾披我大明戰衣,便留他個全尸,拖遠些處置干凈便是。也算總爺的一番恩典了。”
“喏!!!”
那魁梧將領揮手讓甲士上前擒拿的瞬間,王卷之旋身沖向收繳他苗刀的軍漢!
那軍漢只覺眼前一花,下意識想握刀,卻驚駭地發現苗刀已被王卷之握在手中。
王卷之持刀傲立,譏笑望著驚愕的眾人:
“國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頭有我師。
日月雙懸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慚將赤手分三席,敢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車東浙路,怒濤豈必屬鴟夷!”
話音未落,他刀勢再起,苗刀化作寒光,主動撲向了那如林的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