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后,丁楠懷著對南方兒子和父母的深深思念和愧疚,獨自在BJ一邊發奮工作,一邊全力備考研究生。
她自那年來BJ找呂波起,就在一家雜志社做編輯,和另外兩個其他雜志社的編輯朋友合住在BJ通州的一個三居室里。
榮小真,山西男人,已婚人士,獨自在BJ闖蕩,發誓要用兩年時間讓生活有個大變樣,好接老婆來京。典型的好男人好丈夫,他們同住的幾年里,除了他老婆,她從來沒見過他帶任何一個女人回來過夜。和她同歲,文采飛揚,人又靈活聰明,性格有些中性,隨和,好相處,特講義氣,和男的女的都能哥們姐們似地好成一團,他們都親呢地叫他榮兒。
亞婧,好看的河北姑娘,賢惠居家,人略胖,但五官標致,皮膚白皙,他們都笑稱,若在唐代,她肯定也是一貴妃了。亞婧最大的嗜好是做飯,她覺得那是一種享受,就像丁楠愛好文字一樣,周末時,她通常會做一大桌菜,看著大家美滋滋地吃,她的臉上全是滿足和成就感。那時她已有了固定的男朋友方園,不時會帶方園回來。
丁楠那時二十多歲的樣子,又嬌柔,看起來也是青春逼人的。除了相好的女友和家人,一般人都不知道她的情況,都以為她是剛出校門的未婚女青年。她也懶得去多解釋什么,何必向不相干的外人宣揚自己的私事呢?沒必要的。再說了,這年頭,每個人都忙得要死,同在BJ的同學能以忙為理由幾年不見面,誰有時間去關心與己無關的人和事呢?
同辦公室同住通州的老編輯陳老師特別疼愛她,工作生活上都很關心照顧她,還不時張羅著要給她介紹對象。好像全中國的中老年女性都好做媒,尤其是步過中年尚未進入老年這一年齡段的,這或許和女人天生愛浪漫的心理有關,女人無論年紀多大,都脫不了幻想浪漫的天性,做不了新娘時,寧愿做紅娘,總能捎帶些喜氣的,總能稍稍打破日常生活的瑣碎和平淡的。即將步入老年女性隊伍的陳老師也是,那是超乎尋常的熱情,兩次請丁楠去她家吃飯,說要介紹她認識一個各方面條件都很好的姓孫的解放軍軍官。
這日午飯后,陳老師又提起這事了,說著這周末就讓丁楠去她家吃飯,讓她見見那個條件絕佳的孫姓大齡未婚男。
“陳老師哦,如今大齡女青年多的是一把一把的抓,都要搶人了,男的條件好的還能剩下?”她笑著搖搖頭,只管敲自己的鍵盤,她現在不想花時間和精力找男朋友,她要集中精力考研,再說了,依她離異有小孩的現狀,她都有些自卑和憂慮,不敢開口和人講自己的真實情況。
“你這孩子,還不信,我愛人單位的,經常來我們家玩,小伙子長得是一表人才,又是大學軍校里的老師,多好的條件啊,就是和你一樣,有點高不成低不就,這么多年,也沒見有個固定的。”陳老師似乎并不盡興,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站到丁楠的身邊,倚靠在旁邊的書柜上,一幅預備長談的姿勢。
“您知道的,我要考研究生呢,現在工作這么忙,我都快急死了,看書的時間都沒有了,哪有時間談戀愛啊?”
“那也不能耽誤終身大事啊?有合適的還是要找的。我看你倆挺合適的啊,都不小了,都是大學畢業,都是文化人,相貌也般配。多好的事啊。我跟你說,小丁,機會難得啊。”
“哎呀,陳老師,有您在,我還怕找不到對象了?晚一年再說,晚一年再說,等我考上研究生后,您就把您認識的小伙子大男人的,一個一個地給我介紹,我就一個一個地去相親,直到相中為止,您覺得怎么樣?”她一邊說著一邊把陳老師撒嬌似地往她的座位上推。
平常兩人親昵慣了,陳老師并不介意,笑著搖搖頭,坐下來,忙自己的事了。
周六下午時,丁楠正在房間里做英語閱讀,聽到外面客廳里有喧嘩聲,聽聲音,像是有生人到來。她忙放下書,打開房門走出來,想看個究竟。
客廳里,亞婧和方園也出來了,只見榮小真左手拉著一個旅行箱,右手緊緊牽著一個女人的手,滿臉的幸福笑容,和女人說笑著。女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個頭比榮小真稍矮,皮膚略黑,鼻翼兩側有很明顯的褐色雀斑,但五官精致漂亮,穿著牛仔孕婦背帶褲和短袖,六七個月身孕的樣子,正淡淡地笑著,想必是他老婆。
“呵呵,丁楠,亞婧,小方,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婆田榮。巧吧?我倆都有一個榮字,我是姓,她是名。”榮小真一邊在客廳里放下箱子,一邊對其他三人說。
“這就是緣分啊!你好,田榮。”丁楠向女人點頭微笑。
“嫂子好,嫂子好。”那對小兩口一前一后地說著。
田榮只是點頭微笑。
“難得這么齊全,正好又是周末,大家一起吃飯吧,我來做,我最愛做飯了。嘻嘻,方,我們去超市吧,幫我提東西。”看看已是下午四五點的光景,亞婧提議說,并推了方園馬上要出門。
“我和你們一起去吧。”丁楠說著要進屋換鞋子,想著也買點什么,替他們分擔點,平時總吃他們的,怪不好意思的。
“不用,不用,我和方一起去就行了。我倆路上還能說說悄悄話呢。”亞婧回頭說。
“真的,丁楠,你不用去了,我倆去就行了。”方園也說。
聽他倆這么說,丁楠躊躇了一下,只好沒去。
一個小時后,亞婧切了四盤速成的肉類熟食,炒了三個熱菜,打開買來的飲料,五個人圍著客廳里的大圓桌坐上了。
席間,丁楠發現,榮小真左手一直緊緊握著田榮的手,右手則不停地為她夾菜,而田榮一直用左手在吃飯,很熟練,顯然,她是左撇子,都說左撇子聰明。
再看這邊的亞婧和方園,雖然小兩口沒拉著手,但也在互相為對方夾菜。
一時間,她有些失落。正悵然間,口袋里的手機響了。她放下筷子,掏出手機,一看屏幕,是陳老師家座機,趕緊咽下了嘴里的飯菜,跑回自己房間接了電話。
“小丁啊,小孫今天正好過來了,和他張老師談事呢。你也過來吧,這么近,十分鐘就到了,我們等你吃飯啊。”電話里傳來陳老師溫和的聲音。
“陳老師,謝謝您啊,我不過去了,我正在吃呢,這也來了朋友,大家一起吃著呢。”她委婉道。條件那么好的未婚男,配自己這個單親媽媽,想想實在是希望渺茫,她不想浪費這個時間和精力。
“那你吃完過來坐坐唄,你倆聊聊,今天也是巧,正好小孫在。我也早跟他說過你的事了。”陳老師又說。
“不去了,陳老師,吃完可能還要陪朋友出去轉轉呢,謝謝您啊,下次有機會再說吧。”丁楠簡直覺得盛情難卻,不知說什么好了,但她又實在不想去,想著吃完趕緊復習英語呢,都說考研最重要的就是英語了,在很大程度上,英語直接決定著你能不能過線,而她的英語自大學結業考試起,已丟了五年了,二十六個字母都快認不全了,基本算從頭撿起了。
“好吧,以后再說吧。”好在那邊陳老師沒再堅持,她以一貫溫和的語氣說了句后,先掛了電話。
丁楠放下電話,心里有些愧疚,感覺拂了陳老師的好意,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已是月中旬往后了,趕上每月最忙的雜志排版和三校時間了,這天快下班時,她看著還有一多半的二校稿,嘆了一口氣,不得不留下來加班。
校完所有稿子,走出單位時,天下起了小雨,已是八月中下旬的光景了,微風吹來,一陣涼意,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雙臂交叉抱著了仍穿著短袖的胳膊。
她最討厭的秋天到了。不知為什么,興許是孤獨的緣故,近幾年來,她是越來越討厭BJ的秋天了。八九十月的夜晚,每逢微風刮過,樹葉落下,她就備感悵然和凄涼,那時就特想有個人在身邊,有個亮著燈的家可以回去。
她又輕嘆一聲,從包里取出隨身帶著的晴雨兩用的天堂傘,緩緩撐開舉起來,向車站走去。
天堂傘,天堂,多美好多安詳的名字,可是縱是天堂,那晚也沒有給她安寧,也沒有為她屏蔽從天而降的災難。
下了車,已是晚上十點多的光景,離住處還有一段空曠的不短的距離。市區的此時此刻也都趨于寂然,通州郊區的夜晚就更是荒涼,路燈幽暗地亮著,路上已沒有行人,遠處的居民樓里還有著星星點點的燈光。
她心里有些害怕,雨還在下著,她舉著傘,壯著膽子往前走。
在接近居民樓的那條水泥小道的拐角處,她遠遠看見一個人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向著路外的方向。她的心一緊,停了兩分鐘,看著那個人。那人聽見腳步聲,也回頭看了看她。借著昏暗的光,她判斷對方是個高個子男人。
那條水泥小道很窄,只有約一米的寬度,她要回家,必須得經過那個人身邊,而她無法確定對方是不是壞人。她斟酌著,已經快到居民樓下了,最近的幾家屋子里都還亮著燈光,想必都有人的,雖然居民樓外隔了一層圍墻,但若這兒真有事發生,樓里的人應該很快能繞過圍墻出來相救的,即便不能,也能在樓上聽見聲音,并發出救援的聲音恐嚇歹徒的。何況也許對方不是壞人呢。
她按著“咚咚”跳著的心,硬著頭皮往前走。
一步,兩步,三步……終于走到男人身后了。男人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她屏住呼吸,繼續往前走,終于走過了男人。
又走了十來步,她心中的緊張感仍持續著,正想放開腳步跑起來時,卻聽見身后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她本能地回頭,看見剛才那個身影正向她飛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