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源確實已做完了物理試卷。

要知道高一上學期期中考試，物理試卷只涉及到運動的描述、勻變速直線運動、相互作用三個章節，連涉及實驗的填空都簡單得可憐。

雖然五中為了增加難度而加大了需要計算的題目比重，后面的大題還直接以生活中的實例來展開計算、平均每道題有三個小問，無奈在秦思源眼里依然簡單得令人發指，看完題目便直接心算出最終的答案了。

就這么些題目，說實話，如果秦思源不是為了盡可能地保證字跡清晰端正，并將所有的步驟都一一寫出來，僅寫最終答案的話，他兩分鐘就能全部做完整份卷子，根本就不需要四分半鐘。

他唯一覺得稍難的是，他要控制住自己，盡量不要動用大學的物理知識來審題和答題……

做完卷子后秦思源也沒檢查，根本就沒必要，這份在他眼里與小學“1+1=2”沒什么區別的卷子如果拿不到滿分，秦思源覺得自己可以拿塊豆腐來一頭撞過去自行了斷了。

做完試卷后，秦思源才發現一件很嚴重的事。

五中規定了，每個科目都要開考后50分鐘才能交卷。

也就是說，他還要在這里枯等上差不多45分鐘！

這對于前世習慣了忙碌、哪怕這一世想盡可能地放松自己、過輕閑生活的秦思源來說，這樣無聊地等上一個多小時，簡直就是一種折磨啊。

秦思源百無聊賴地在草稿紙上隨便畫著“謝爾賓斯基三角形”——哦，這是一種很復雜但有趣的數學圖形，取一個實心的三角形，挖去一個“中心三角形”，然后在剩下的小三角形中又挖去一個“中心三角形”，不斷重復以上過程，那么剩下的三角形就是謝爾賓斯基三角形——這個過程可以無限循環。

一邊畫，他還一邊職業習慣地想出了幾十道與“謝爾賓斯基三角形”有關的計算題，隨即又想到了龐加萊猜想。

這是關于三維空間中曲面的性質的數學問題，同樣是著名的七大千禧年數學難題之一，由偉大的數學家亨利·龐加萊提出。簡單來說，龐加萊猜想就是指任意一個沒有孔洞的閉合曲面都可以連續地變形和收縮為一個點，而不會撕裂或扭曲。

這個猜想已經被大數學家格里戈里·佩雷爾曼以獨創的“佩雷爾曼證明方法”所證明。

秦思源對這個猜想其實也有點興趣，只是因為這個猜想已被證明，再用其他方法將之證明，意義也不大了，前世他處于爭分奪秒的奮斗階段，自然不會將研究目標定在這個猜想上。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閑得發慌，便干脆在畫完“謝爾賓斯基三角形”后，準備著手研究一下，怎樣以不同于“佩雷爾曼證明方法”的其他方法，來證明這個龐加萊猜想。

他剛剛寫下Ricci flow（里程碑流形）、Homeomorphism（同胚映射）、Euler characteristic（歐拉特征數）幾個英語單詞，忽然聽到旁邊的座位傳來有些沉悶的撞擊聲，他循聲望去，便見到那個坐他旁邊，早上還莫名其妙地沖他笑了笑的男學生趴倒在桌子上。

因為男學生趴著時，臉正好是朝著秦思源這邊的，秦思源一眼就發現不對勁了，這男生的臉色蒼白得嚇人，臉上濕乎乎似乎全是汗水。

秦思源大吃一驚，他想也不想便起身湊了過去，輕輕搖了搖男學生：“同學，你沒事吧？”

見沒反應，秦思源忙對監考老師說：“老師，這個同學不對勁，好像暈過去了。”

監考老師其實也發現異樣了，只是反應沒秦思源快，而且也離車俊楠也有些距離，這時三個監考老師中的兩個男老師都趕緊圍了過來，只剩下一個中年女監考老師還在努力維持紀律：“大家不要慌，不要吵，老師們會處理的……”

但聽她的聲音都有些變調，顯然也慌了手腳。

不只是她慌了，兩個男監考老師也慌，他們不過是理科方面的普通老師，哪怕在學校不定期舉辦的老師培訓班里學過一點急救常識，但這時見車俊楠的臉色蒼白如紙，似乎連呼吸都停了，頓時手腳冰冷，竟不敢碰他。

秦思源一見這樣下去可不行，他在普林斯頓大學任教時，倒是學過不少急救知識，而且不同于國內流于形式的培訓，一些急救常識及操作、包括心臟復蘇術、AED（自動體外除顫儀）的使用等，在普林斯頓大學都是強制性地要求所有教職人員必須學會的。

哪怕是在普林斯頓大學里被當成神一樣奉著的秦思源，都沒法子在這種事上例外。

他迅速蹲下來，扯開車俊楠的衣領，發現頸動脈的跳動還很有力，頓時松了口氣，起碼還沒到需要進行心臟復蘇術的地步。

但見這男學生的冷汗越出越多，而且手腳在不自然地抽搐，一摸他的手腳，冰冰涼涼的，秦思源腦海里猛然閃過一個可能，馬上對兩個男老師說：

“老師，他很可能是低血糖發作了，幫忙將他抬到講臺上躺好！”

秦思源的冷靜沉著以及清晰明確的指示，讓兩個男老師如夢初醒，尤其是秦思源聲音堅定，有種自然而然的威勢，他們不敢怠慢，趕緊一左一右，將車俊楠抬了起來，抬到講上。

秦思源搶在前面，一把脫下自己的外套以及里面的薄毛衣鋪在地上，才讓兩個男老師將車俊楠放在上面。

然后他起身高聲道：“哪個同學有帶巧克力、糖果、葡萄糖片、果汁之類？麻煩舉下手！”

秦思源前世的恩師大數學家切斯特·丹尼爾斯教授就有比較嚴重的低血糖，早上必須喝一杯蜂蜜水，不然就會臉色蒼白沒精神。

不過這個老頭子沉迷學術時也是不要命的，忘記喝蜂蜜水進而出現低血糖癥狀的次數也不少，秦思源對如何判斷與處理低血糖癥狀可謂是經驗豐富。

這時課室里的學生們全都停下了筆，緊張而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幕，聽到秦思源的話，有個圓臉女生顫抖著舉起了手：“我……我書包里有葡萄糖片。”她早上容易低血糖，所以正好備著葡萄糖片。

秦思源迅速將她指著的書包遞到她面前，圓臉女生又急又慌，手有點顫抖，居然連書包的拉鏈都拉不動。

秦思源溫聲道：“別急，我來。”說著伸出手，幫她拉開了書包的拉鏈——主要是擔心里面有女生不方便讓人看到的私人物品，不然他哪用得著將書包送過來？

秦思源的這份沉著以及臉上的溫和微笑，仿佛有著無形的力量，讓圓臉女生不知不覺便恢復了冷靜，她從書包里取出一瓶葡萄糖片：“給你。”

秦思源道謝后接過，快步回到講臺上，示意一個男老師將車俊楠扶起，另一個男老師將車俊楠的嘴巴捏開。

秦思源則拿起講臺上一個男老師的保溫杯，倒了小半瓶水到杯蓋里，慢慢喂到車俊楠嘴里，讓他濕潤一下口腔，才將兩片葡萄糖片塞到他的嘴里，又再次慢慢地、一丁點一丁點地給他喂水，促進葡萄糖片融解。

兩三分鐘后，車俊楠的冷汗沒再冒出來了，人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甚至還能開口：“我……我這是怎么了？”

旁邊的兩個男監考老師這才如獲大赦般松了口氣，而在課室門口焦急地給校醫務室打著電話的女老師也驚喜地看了過來：“董醫生，你不用跑那么急了，那個暈倒的學生已醒過來了。”

秦思源輕輕一笑：“你沒事，就是低血糖發作了，是不是中午沒吃飯？”

車俊楠認出眼前說話者竟是秦思源，他用力地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秦思源又耐著性子問了遍，他才回過神來，忙答道：

“沒吃……我吃了飯的話，下午兩三點時會很容易犯困，為了避免影響下午的考試，今天我就沒吃午飯……”

秦思源哭笑不得，為了考試成績你還真是拼啊！

“你不知道自己有低血糖？”

“我……以前都沒出現過這樣的癥狀……”車俊楠這時已明白過來了，應該是自己情緒波動太過劇烈太緊張太焦慮，才引發了低血糖癥狀。

“同學，你得感謝秦思源同學，是他最先發現你不對勁，又是他指導著我們怎么緊急救治你。”曾站秦思源旁邊翻看過他答題卡的高瘦男老師，一邊擦著自己額上急出的汗水，一邊出聲道。

車俊楠不由以復雜的目光看向秦思源，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既有失態時被勁敵所救的難堪、又有種慚愧與感動：“謝謝……還有，對不起……影響你考試了。”

秦思源笑笑：“沒事，沒影響。你的狀態還得再休息十分鐘。”

“不行，我還得考試！”車俊楠急了，要起身回座位。

秦思源拉住他，倒了兩塊葡萄糖片到他手里，笑道：“拼命三郎兄，如果你要考試的話，建議你再吃兩片葡萄糖片，起碼再休息五分鐘，不然以你目前的狀態也難以集中精神做題。”

說著他這才拿起鋪在地上的衣服，拍干凈上面的灰，重新穿回身上。

課室里沒暖氣，只有個位數的氣溫，秦思源的鼻子都凍得有點流鼻水了。

車俊楠看著這一幕，心中更覺得愧疚與感激，他猛然低頭鄭重道：“謝謝你，秦思源！”

課室里的學生們在短暫的沉默后，都用力地鼓起掌來，連三個監考老師都跟著用力地拍著手。

在透著寒意的考室里，這如潮的掌聲熱烈如夏！

……

兩三分鐘后，校醫務室的董醫生趕至，替車俊楠檢查過身體，叮囑一番后還是同意了他堅持要繼續參加考試的決定。

這場出現在物理期中考試里的突發事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考生們被驚擾了近十分鐘，但都沒多少怨言，畢竟何曾試過經歷這樣驚險？

只是那個從前天晚上起就開始在學校里傳揚的名字，再次刷新了眾人的印象。

誰也沒想到，在三個監考老師都膽戰心驚束手無策之際，這個新晉的校園風云人物、數學尖子生，居然出人意料地仗義出手，還真的成功地救回了暈迷的同學！

這事如果放在平時估計得大吹得特了，只是現在還在考物理科目的期中考試，又因為意外事件耽擱了10多分鐘，學生們在鼓掌后、監考老師們宣布重新安靜考試后，便趕緊將心思轉回到這次頗有難度的物理考試中。

秦思源是最沒受影響的那個，他回到座位后便繼續在草稿紙上琢磨龐加萊猜想的第二種證明方法。

龐加萊猜想的數學描述是“任何一個單連通的，閉的三維流形一定同胚于一個三維的球面”，這是一個涉及到三維空間與流形的拓撲學命題，難度非常高。

而且它與秦思源前世攻克的“黎曼猜想”（數論方向）、“納維-斯托克斯方程”（偏微分方程方向）、“霍奇猜想”（代數幾何方向）都不是同一個方向。

秦思源雖然被稱為“數學之神”，但偉大數學家格里戈里·佩雷爾曼花了8年才想出來以獨創的“佩雷爾曼證明方法”來證明龐加萊猜想，秦思源想要推陳出新，琢磨出第二種完全不同的證明方法，又豈是一年半載就能完成的？

幸好秦思源也只是將之當成一種無聊時消遣的數學游戲罷了，他一邊在草稿紙上記錄要點，一邊直接在頭腦里進行演算，時間倒是過得飛快。

物理考試結束的鐘聲響起，監考老師迅速地收起了卷子后，考室出現了騷動，有懊惱的叫聲，有放松的呼氣聲，有發泄般的怪叫聲。

但不管如何，交完卷只有10分鐘的休息時間，學生們都抓緊時間去洗手間，因為接下來還要考歷史科目。

車俊楠倒是趁著休息間隙再次鄭重地向秦思源道謝了，最后還忍不住問了句：“秦思源，你覺得這份卷子難嗎？”

秦思源看著他，笑道：“還可以吧，不怎么難。”

車俊楠咬咬牙，追問道：“你是不是很快就做完這份卷子了？”

見秦思源點頭，他像是解脫、又像是自嘲地笑了起來：“好吧，知道答案我就死心了。”他猛然抬頭：“接下來還有7科，鹿死誰手猶未可知，我一定不會就這樣放棄認輸的！我很感激你幫了我，所以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堂堂正正地擊敗你！”

說罷他深深地看了眼秦思源，才轉身離開考室，前往洗手間。

秦思源有些無語地看著車俊楠遠去，其實他剛才很想問一句：“你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