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將近，侯府里外也忙碌起來。

臨江侯府的累世富貴起始于本朝開國，相傳是先祖受了一位高僧點撥，投奔太祖得了從龍之功，這才有了后來的世襲爵位。

先祖為感念高僧指點，在臨近除夕之時，特意到城外棲霞山的佛寺之中齋戒兩日，以表誠心。之后便成為侯府的規矩，每年此時，侯府的主子們都得去佛寺住上兩日。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畢竟是齋戒，不好大張旗鼓，帶的人不會多。

往年此時，謝清和大多帶著展十一和霓裳去。今年的缺口，陳嬤嬤的意思，是要祝繁音頂上。這也正常，畢竟她如今的工作之一，就是謝清和的貼身婢女。

可，偏生她另有要事。

陳嬤嬤來找她之前，寧玉剛來過。

張管家在今年的禮品單子上列了一味香品。時人愛香，以香為禮也算常事。可這吩咐來得突然，新年又近在眼前，便是要香方所有人不眠不休，也未必做得完。

湯媽媽當即便反對，張管家也一臉為難：“我也不想，可這是侯爺的吩咐，我一個奴才又能怎么辦？”

難度又不止在工程量上。

單子上所列的香是夢里江南，這香是出了名的難做，以流程復雜而聞名，香房里的小丫頭能做的也很有限。

無奈之下，湯媽媽只得遣了寧玉來找祝繁音。

寧玉愁容滿面：“我的天呀，那樣多的香，得做到什么時候去！”

祝繁音低著頭，沒有言語。

她猜測這一件事，是因她而起。

雖然以臨江侯的身份，確實沒必要同她一個忠于主子的較勁。但掌權者在權利范圍內，讓一個不按規矩來的奴才難受，這只是順手又無傷大雅的事情。

輕飄飄一句話，便足夠讓祝繁音最親近的兩個人，別想過好這個年。

即便這事情傳出去，臨江侯又有什么問題？

他只是對養在家中的下人提了要求，僅此而已。

她只能答應。

她必須答應。

故而陳嬤嬤說完之后，祝繁音直接拒絕掉：“陳嬤嬤，我怕是不能跟著去。寧玉方才來找過我，香房的事情太多，請我去幫忙。”

這話一出，陳嬤嬤便不大高興。

祝繁音是香房出來的人，且香房管事湯媽媽把她當親女兒看待，這事兒陳嬤嬤知道。

但無論如何，她已經進了云溪苑

若是云溪苑無事，她得了空子，去香房幫忙也無可厚非，可謝清和正是用她的時候，怎么能拋下謝清和去香房呢？

這未免太本末倒置。

陳嬤嬤拉著臉：“繁音，你記住了，如今你是云溪苑的人。”

祝繁音低頭，知曉這事兒注定和陳嬤嬤說不通，倒也不糾纏：“我去和世子爺說。”

陳嬤嬤心中愈發火大，卻也記著她剛剛立下大功，按捺不發，目送祝繁音離開。

謝清和正在書房作畫，聽她說完便猜到其中關竅：“你覺得，這是故意為難？”

祝繁音點頭：“張管家平素做事穩妥。若非故意為難，這么離譜的要求大抵都不會通知到香房去。”

謝清和筆下動作一頓：“這事兒的手筆，像是謝清則。”

他抬眼看向祝繁音，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我擔心這事兒，是沖著你來的。”

祝繁音粲然一笑：“興許是，興許不是，只是無論如何，我都得去幫著一起，眼下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謝清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

事到如今，說是祝繁音導致的為難并不合適，真正牽扯起這場波瀾的，實則是他自己。

利用也好，合作也罷。在此之前，他總覺得他與祝繁音，算是綁在了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可這個“我在明處”的說法……

好像根本都不會算他。

謝清和有些氣悶，他摁著祝繁音的肩膀將后者按下，目光灼灼緊緊撞上祝繁音的視線。

祝繁音被他盯的很不自在，正要偏過頭去，便聽到謝清和極其認真的聲音。

他說：“繁音，你可以相信我，依賴我。”

祝繁音含混應下。

-

既然謝清和都同意，湯媽媽也不好再說什么。

云溪苑中四個丫頭，如今一個死了，一個關在大牢不如死了。

加上祝繁音要去香房做正事，滿打滿算能留下來看家的也只有一個明月。

陳嬤嬤焦頭爛額之際，謝清和給了解決辦法：“陳嬤嬤，這幾年你常常不在汴京，我到了棲霞寺也沒好好看過，不如你同我們一起，也帶我到寺廟中逛逛？”

謝清和難得提要求。

好不容易開了口，又是這樣的要求，陳嬤嬤喜不自勝，連連應下。

祝繁音和明月跟著，送謝清和幾人到門外。

一路之上都沉默著，唯有臨分別時，謝清和又同她強調：“你要小心。”

祝繁音點頭。

謝清和又說：“也要記得我說過的話。”

侯府門外，已經套好了四輛馬車，等著人都到齊，便朝著棲霞寺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祝繁音目送著馬車離開。

謝清和那一句話在那心中微微激蕩，撞出來細小的漣漪，她不知如何形容心情，索性不再去想，和明月分別之后，徑自去了香房。

香房之中，已經忙得熱火朝天。

兩個丫頭忙著將香料劈碎，一個丫頭在晾曬春日里收好的桃花瓣，湯媽媽正在用棗花蜜調和數種香料。

寧玉正在揉丸，這一步最是費力氣，需要手工揉捻數千次，寧玉早已累的欲哭無淚。

祝繁音見狀，挽了袖子便加入其中。

香房之中，器物相撞聲此起彼伏，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人都存著力氣，一共挑戰這天書一樣的任務。

等終于停下來，已經是深夜了。

祝繁音和寧玉倒在椅背上一動不動，累的飯都吃不下。

廚房那邊雖然備了夜宵，可此時此刻早已經涼透了，幾個小姑娘餓極，狼吞虎咽吃了些便被湯媽媽趕去睡覺。

回身又給了她們一人一腳：“累了就回去睡。”

寧玉還在哼唧。

祝繁音自知明日任務量仍舊巨大，索性回了云溪苑。

明月宛兒正在等她。

瞧見她回來，笑瞇瞇地打開了食盒，一葷一素一湯，雖不算特別豐盛，可還冒著熱氣呢。

明月喚她：“快些吃吧。”

祝繁音哼哼唧唧抱住了明月：“明月你太好了。”

明月拍他肩膀：“再鬧就涼了！”

飯吃到一半，寧玉慌慌張張跑過來，一張臉上已經是慘敗：“繁音，繁音，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