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勛儀式舉行在馬林梵多海軍總部的半月牙廣場,莊重肅穆的禮臺早已設置完畢,大紅色的地毯鋪滿了整個地面,一排排純白座椅整齊劃一地擺放在紅地毯兩側,已經坐滿了前來參與授勛儀式的各位高級將領們。
特魯斯在爆睡一天一夜后,終于養足了精神,神情一掃幾天前的狼狽,變得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只是,在那看似熠熠生輝的天藍眸子里,還深深地隱藏著幾分……迷茫。
此時的她換上一身熨燙得一絲不茍的純白色海軍制服,身姿筆挺地站在禮臺的一旁,安靜地等待著臺上戰國念完冗長的開場白。貼身而又剪裁合理的衣服襯托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一頭烏黑發亮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身后,與白色制服形成鮮亮對比。
嚴肅的表情并沒有遮蓋住她本身的美麗,反而增添了幾分莊重,整個人顯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澤法老師也來參加了她的授勛儀式。他身著紫色正裝,魁梧身體筆直地端坐在紅毯右手邊第一排。特魯斯的眼睛只要稍稍傾斜一點便能看見那抹顯眼的紫色。他在發現特魯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后,回給她一個贊賞的微笑。
特魯斯只勉強扯起嘴角,回給澤法一個略顯苦澀的笑容。
“她似乎……并不開心。”澤法心中暗道。他們師徒二人朝夕相處一年之久,對彼此都比較熟悉,再加上特魯斯年齡尚小,內心情緒無法完美地隱藏,她有什么心事,澤法一看便知。
“……特此授予中尉特魯斯,三等功勛。”
她聞聲上臺,對頒發勛章的軍官行了一個標準有力的海軍禮。
……
當澤法來到訓練營時,果然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不知不覺來到自己熟悉的環境排解內心的壓抑。她最熟悉的地方,自然便是這待了整整一年時間的訓練場。
特魯斯正孤零零一個人抱膝坐在場地邊,默默盯著逐漸被吞入海平面的夕陽。她環抱住膝蓋的雙臂遮住了她的面頰,只露出一雙微微瞇縫的眼睛,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心情不好?”澤法走過去,高大魁梧的身體挨著她坐了下來,絲毫沒有長者的架子。“今天是你第一次授勛,怎么不開心?”
特魯斯聞言并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將埋在臂彎里的臉抬了起來,用充滿了迷茫的眼神看向澤法。
“老師,我很迷茫……”特魯斯幽幽地開口,甚是落寞,“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失去理智的劊子手,制造了一場大屠/殺……”
“我……踐踏了生命,還丟失了自己的原則。”
在她的思維認知里,犯罪者應該受到法律的懲戒,而不是私刑者的單方面宣判。即使她一直以來都支持死刑的存在,但那些被執行死刑的人,都是在經過完整嚴格的司法程序后才被下達判決的。
而她前幾天的所作所為,完全踐踏了法律的存在,徹底地成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殘忍私刑者。
她本沒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但當時的憤怒已經沖破了她所有的理智,像一頭咆哮的兇狠猛獸,將所有的束縛和顧慮都撕咬殆盡。
她自己,亦成為了那頭充滿了攻擊性的猛獸,嘶吼著攻擊一切阻攔她的目標,將他們盡數撕碎,踩踏……
澤法嘆了一口氣。作為海軍最高層將領,他自然是知道整件事情的起因和經過。同時,他身為一名“不殺大將”,從內心深處非常理解特魯斯此時的迷茫。
他和她一樣,秉持著法制的信念,并決心將其貫徹到底。但她卻因為一次失控而將自己的信念與原則踩碎在腳下,如何能叫她不感到迷茫?
“你這么做的原因……是因為這起人口販賣案件中有加盟國參與對吧?”澤法開口,“更加諷刺的是,他們正是現今法律的制定者。”
“當你看到眼前殘忍的產業鏈以后,深刻地體會到了身為一名正義之士的絕望和無可奈何……對吧?”
“老師,還是您了解我。”特魯斯苦澀地笑了出來,“我當時激進地認為,既然法律已經無法保護那些無辜的普通人,甚至還成為了幫兇,那就由我來懲罰犯罪者吧。”
“但冷靜下來以后,我覺得自己很可怕……變得不像我自己了。記憶里我的手上沾滿了活生生的人的鮮血。溫熱……潮濕……我仿佛能感受到他們脈搏的跳動。”
“我像個嗜血的屠夫一樣,站在堆積成山的尸體旁邊,那令人作嘔的濃重腥味已經無法讓我再吐出任何東西了,我好像已經習慣了那樣如煉獄一般的場景。”
“但,這本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這原本是錯誤的。”特魯斯表情痛苦而又無奈地搖頭,試圖擺脫那天印在腦海里的可怖記憶。
澤法抬頭望天,發現天色已漸漸黯淡,夕陽的紅霞悄然消散在界限分明的海天相接處,時候不早了。
“走吧,特魯斯。天色不早了,來我家坐坐吧。”澤法向她發出邀請。
……
澤法的家就位于馬林梵多的后街一處風景極好的地段,專屬于海軍高級將領的豪華住宅區。左鄰右舍就是卡普,鶴,戰國及三大將等……
默默跟在澤法身后的特魯斯莫名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進來吧。”澤法帶著特魯斯穿過簡單而不失大氣的前院大門和花園,來到正屋的客廳。
澤法家客廳的裝潢并不繁瑣復雜,反而處處透著簡潔和隨意。“隨意坐吧。”澤法說著,徑自走向廚房,“想喝點兒什么?”
“就熱水吧,謝謝老師。”特魯斯回道。
“好。”
特魯斯輕巧地坐在客廳正中央的真皮沙發上,張望打量著四周。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一張端正地擺放在小櫥柜上的相框上——相片被工工整整地裝裱在做工精致的框架里,整個相框被擦拭得一塵不染,可以看出房屋的主人十分愛惜它。
照片上是一個一家三口的全家福:身著深紫色西裝,肩披白色正義披風的男人滿臉春風得意,身旁站著一名抱著嬰孩的橘發少婦,臉上掛著恬靜而又滿足的微笑。
那是……澤法老師逝去的家人。
“啊……他們是我的家人。”澤法端著兩杯水從廚房走了出來,看到了正凝視著照片發呆的特魯斯,“曾經最重要的家人。”
“對不起,老師,我不是故意的!”特魯斯聽見澤法的聲音,趕忙收回目光。
澤法苦笑著嘆了口氣,將手中的水杯遞給她,“沒有關系,已經過去24年了,即使是傷至見骨的傷口也已經愈合了……”
他在特魯斯身旁的沙發上坐下,喝下一口水后緩緩開口:“特魯斯…….我之所以被叫做‘不殺’大將,是因為我這一生當中討伐過無數海賊,卻沒有殺死過任何一個敵人。”
“我不殺死那些窮兇極惡之徒,是因為我的原則和你一樣,我認為只有法律才有資格真正制裁他們。我們,只是執法者而已,沒有決定他們生死的權利。”
“直到我最摯愛的家人被曾經放過一馬的海賊報復殺害,我的世界都崩塌了……慢慢的,內心原本堅定的原則開始動搖了。我和現在的你一樣,開始感到迷茫,前路漫漫……看不清方向。”
“當時的我想不明白這一點,又不愿意真正改變自己的原則,于是我選擇了逃避。后被空挽留,從此隱退二線,開始培養下一代海軍的戰士們。”
“成為教官的這幾十年里,我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哈哈哈,沒有人像你一樣給我帶來那樣強烈的與眾不同感。”澤法勾出一個微笑,眼鏡下的深邃藍眸看向安靜聆聽的特魯斯。“你不止是我最重視的學生,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有預感如果不是你那次舍命替我擋下威布爾的一擊,我的命運可能會產生重大改變。”
“一直到今天,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讓我明白了一點。那就是——你的身上,存在著無限的可能性。”
特魯斯聞言,露出一臉驚訝的神情。自己居然在老師這里獲得如此之高的評價!
“你的迷茫來源于你內心的善念,我問你,如果再來一次,你會做同樣的事嗎?”
……再來一次?
無論再怎么假定重來,那些死在人販子手里的人都不會再死而復生。他們在那些人販眼里還不如螻蟻,苦苦掙扎在生與死的邊緣,祈求著有人能夠將他們帶出深淵。如果不是因為她“多管閑事”,這樁人口販賣的惡行甚至都不會被發現,更不會到今天這般公之于眾……
索格,露娜,還有那些素未謀面的可憐人們啊,一想到他們所遭遇的一切,她便覺得心痛到無法呼吸。內心的正義感在咆哮,她想要拯救他們。
她……還是會做同樣的事。
她不后悔。
“你實際上一直無法釋懷的,是現今的法律對吧?你感到迷茫,感到困惑無助。除了你以外沒有人站出來行使正義。甚至一些法律的制定者們,都在暗中滿足自己的私欲。”
“那些地方,是正義的光芒無法到達的地方。”
“你應該明白,當你意識到自己正處于黑暗之中的時候,就是應該用自身的光照亮漫漫長夜的時刻。”
“你就是那個充滿無限可能性的光啊。”
澤法的話語如醍醐灌頂,頃刻間令特魯斯茅塞頓開。
是啊!自己正是那敢于邁出第一步的光啊。既然這世間存在著黑暗,那么她便要照亮這黑暗;既然這世間存在著邪惡,那么她便要消滅這邪惡;既然這世間存在著不公,那么她便要改變這不公!而那無人執行的正義,就由她來執行!
來自現代世界的知識和手段就是她最強大武器!
看著特魯斯眼里的神采由黯淡到逐漸明亮,最后迸發出璀璨的光輝,澤法飽經滄桑的臉龐終于露出欣慰的笑容。“活著,不就是為了改變世界嗎?”
一掃先前的陰霾,她感激地出口:“老師,謝謝您的開導,我找到未來的方向了!”
“不用感謝我,這是身為老師應該做的事。”澤法笑著擺擺手,“正好過幾天是海軍一年一度的晚會,你就做我的舞伴一起去吧。換換心情,偶爾放空一下緊繃的神經。”
“嗚嗚老師您太好了!!”特魯斯感動得都要哭出來,澤法簡直是她的再生父母!!不過下一秒她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至今為止還沒有一件自己的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