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雪松灣，外港。

夾雜著咸濕和冷氣的風自海灣東邊的奈德海吹來，在家家戶戶的的窗沿處凝結成霜，隱隱可見結實在屋檐與墻面上的粒粒鹽晶。

林恩將提前準備好的一小包鹵鹽揣到上衣口袋中，在菲的前面緩緩走下了馬車。

雪松堡距離雪松灣并不遠，搭乘馬車只花了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再加上路面修繕比較完善的緣故，一路上也并不怎么顛簸。

林恩久違的坐馬車沒有暈車。

“林恩先生，不，現在我應該叫您林恩大人了。”勞倫走下馬車，向林恩行貴族禮，“昨天分別后我才得知，原來您是弗里斯加德的伯爵，請接受我的禮節。”

“不必這么客氣，勞倫先生，我應該為我欺騙了您感到抱歉，雖然我對醫學知識有所涉獵，但歸根結底我并不是真正的醫師。當時也是為了取得你的信任的權宜之計。”

林恩趕忙上前將勞倫扶起。

實際上，他對這名叫勞倫的醫師也誤判了。

也是在昨天分別后，林恩才從伊芙的口中得知，勞倫的原名是勞倫·布恩，是前任雪松公爵家族的支脈，也有著名正言順的從男爵爵位。

事實上，勞倫這支支脈一直擔任著雪松堡內城醫師的職務。

牛痘接種預防計劃能取得三王子的認可，其中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得到了勞倫的信任。

這次雪松灣之行，也是由勞倫負責這個地方的預防接種工作。

雪松灣是疫源地，天花疫病發病者的數量也不在少數，因此對于海灣的疫病控制還特地叫上了圣女。

只不過圣女來得更早，在昨天就來了。

林恩之所以也來到雪松灣，當然是因為順路，他需要去海灣商會會面一個朋友。

這個朋友，名叫格克·普瑞斯，是海灣商會的一名鹽商。

林恩想要就弗里斯加德產出的鹵鹽，與這里的商會進行貿易交流。

“林恩大人，時間緊迫，我得先去醫師公會了。”

林恩點點頭，隨后離開了外港驛站。

與勞倫分別后，林恩依照著記憶，直直前往海灣商會的方向。

海灣商會建在外港，離驛站很近，只有不到兩公里，因此林恩選擇走著去。

一路上，這座城市都是一種死氣沉沉的氣氛。

街道上的出行的人更少，明明時間是清晨，但順著道路遠遠看過去，連十個人都數不到。

外面僅剩的零零散散的一些人，都是被天花折磨得不成樣子的流浪者。

從他們的身旁走過，還能聽到陣陣劇烈的咳嗽聲。

由于長時間沒有清理和打掃，養殖圈和酒館的四周也都堆滿了各種垃圾，海風吹過，鼻腔當中除了鹽腥，還有一股魚肉腐臭的氣息。

依照第一個暴露者感染的時間來推算，這里也不過才過了一個多月。

僅僅一個多月的時間，天花就讓海灣淪為這等荒涼境地。

對于落后的中世紀來說，疫病對人類社會的破壞實在太嚴重了。

但林恩此刻也在慶幸，慶幸這場疫病只是普通的天花，而他正好有牛痘接種的預防方法，碰上流行早期，可以在第一時間加以控制。

還好不是那些更嚴重的疫病。

如果這場疫病是黑死病又或者是某種流行性的肺炎，那以這個中世紀目前的狀況來講，完全沒有任何應對的方法。

這樣想著，林恩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外港的商會。

在這場天花疫病的影響下，商人們人人自危，都害怕自己會不慎感染這種病然后不治身亡，因此商會與外界九成的交易都被迫停止。

在這種情況下，林恩預約與格克見面并不需要排班，時間方面很是靈活，甚至說隨時都可以會面。

因此，他就選定了今天早上來到雪松灣后立即會面，畢竟他也不想浪費太多時間。

林恩帶著菲，走上了海灣商會二樓預定的包廂。

“好久不見了，格克先生，最近過得可還安好？”

“托您的福，林恩大人，沒想到幾個月沒見，你已經成了弗里斯加德的伯爵。您這次特地來海灣商會，應該是有一樁大生意吧。”

格克面露商人特有的職業微笑，并用手勢示意讓侍者為林恩挪開椅子。

林恩緩緩坐在椅子上，目光打量著眼前的肥胖商人。

雖然只在弗里斯加德的會客廳中有過一面之緣，但客套之詞還是要有的。

不過林恩很欣賞這個商人，對方并不是像那個森多一樣一臉諂媚，而是表情充滿了誠意。

最重要的是，對方能直入正題，而不是拖泥帶水地講一些有的沒的，這才是他最滿意的地方。

林恩掰下白麥面包的一角，在盤子里蘸過鹽，輕輕送入口中。

隨后，他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了那一小袋鹽，打開送到了格克的面前。

“格克先生，近日來弗里斯加德新挖了幾道鹵鹽泉，除去冬天鹽泉結冰不能使用的幾個月，我的領地一年能開采到500多摩方（400噸）的鹵鹽。

“我想就這些鹽與貴商會進行貿易。”

格克接過這些鹽，用手指搓了搓，然后捏起一小把放在口中嘗了嘗，又捧起一小把放到陽光下，仔細觀察確認了一番。

“林恩大人，這批鹵鹽的品質很高，如果價格合適的話，我愿意以說服商會對這些鹽進行收購，不知道大人您意向的價格是多少？”

關于收購的價格林恩早就想過了。

“比市面上的海鹽價格低三成，也就是七成海鹽價，來往貿易的陸運我們雙方平攤，如何？”

格克聽到這個價格后有些不敢置信。

七成海鹽的收購價，并不是高了，而是太低了。

要知道，如此大量的鹵鹽交易，一般市面上的貿易價一定不會低于七成八海鹽，而林恩卻主動降了近一成。

對方主動讓利，讓格克這個老商人有些捉摸不透。

“我知道你的疑問，格克先生，你肯定會覺得這個收購價太低了。但我以弗里斯加德伯爵的身份保證，這些鹽絕對不會有任何的瑕疵，雜質含量更是會低于世面上其他的鹵鹽。”

“所以，伯爵大人，您的意思是？”

“沒錯，我還有其他的請求，那就是請求海灣商會收購弗里斯加德接下來幾年的秘銀，但不能低于市場價。除此之外，我還需要海灣公會與弗里斯加德提前簽訂另一樁貿易，那就是收購來年我們所生產的各種農業和礦業工具。”

聽完林恩要求，格克陷入了思考。

弗里斯加德的秘銀貿易是和雪松商會進行的。

由于雪松商會穩定對弗里斯加德提供糧食貿易的緣故，其對于秘銀的收購價比市場價低了一成。

弗里斯加德轉變秘銀貿易對象，很大可能說明林恩和雪松商會針對糧食方面的談判破裂了。

身為一名資深的商人，他大概能推測出其中的前因后果。

與雪松商會談判破裂，于是轉變貿易對象，與海灣商會進行秘銀貿易，確實很合理，不低于市場收購價的要求也并不過分。

但令格克猶豫再三的，是林恩提出的另一個要求，提前簽訂一樁收購生產工具的貿易。

弗里斯加德什么時候開始大量冶煉工具了？

“林恩大人，關于這樁工具收購的貿易，能不能請您詳細講一下？”

“在這個冬天，弗里斯加德預計要開展幾條鋼鐵冶煉和工具鍛造生產線，我們找到了一種新的鍛造方法，可以讓鍛造出來的鐵質工具不會銹蝕，而且保持更高的強度，可以試用于各種生產環境。”

“可是，大人，目前這些工具還連個影子都看不到，不是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海灣商會很難簽訂這個貿易訂單。”

林恩早就猜到對方會這么想，但有關工具貿易的訂單，從來都是只有提前簽訂。

對于來年工具的供需關系，一般收購工具的商會都有大概的預估，因此會按量來進行收購。

如果遲了的話，這些訂單就會被其他的商人搶先。

這也是他迫不及待與海灣商會簽訂訂單的理由，弗里斯加德必須趕上來年的春耕的工具訂單。

林恩拿出了他提前草擬好的契約初稿，遞到了格克的面前。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格克先生，弗里斯加德這次來是報以極大的誠意的，一定不會讓貴商會蒙受虧損。

“就像這條契約中所寫，如果弗里斯加德的工具出現任何不合格的情況，那我們將會按照訂單價的十二成進行賠償。

“此外，如果這些工具在三個月內出現了損壞和報廢的情況，弗里斯加德將會提供免費的更換服務。

“訂單量方面，來年春天我們至少會提供600件春耕農具，包括鐮刀、鋤頭、鏟子、耙子等……。”

這是林恩能給出的最大的誠意。

這600件春耕農具，也是保守計算的，弗里斯加德肯定能提供更多。

不過對于林恩來說，他更想讓這場貿易求質，而不是求量。

只有工具的質量好，才能真正打開市場。

弗里斯加德的高爐群，將會在這個冬天進行大規模建設，輔以萊爾的魔法火焰，這樣可以將鋼鐵冶煉和鍛造的成本壓到最低。

再加上前世的那些合金配比公式，生產出高質量耐用的工具并不問成題，隨便拿出一件就能遠超中世紀的一般水平。

市場價的售價，再加上優秀的工具質量，在來年春耕時候將市場打開并不成問題。

鹵鹽、煤炭、秘銀都有用盡的一天，弗里斯加德只有挖掘可持續產業，才能確保發展的持續性和高效性。

“怎么樣，格克先生？弗里斯加德已經給到了最大的誠意，我想這對于貴商會來說是一樁穩賺不賠的生意。”

林恩微笑著盯著對方的眼睛。

格克接過契約書，仔細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的確怎么看都不會虧本。

假如工具的質量有問題，這雖然會損害到海灣商會的名譽，但他們也同樣可以在工具售賣前提前檢驗質量。

而且600件的農具訂單量并不算太多，就當是額外追加的訂單，海灣商會也完全可以消化。

格克抬起頭來，目光對上林恩的那一雙褐色瞳孔。

他發現這雙褐色的瞳孔中充滿了自信，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般。

這個訂單和契約，對于弗里斯加德這個從來沒有過工具生產線的貧窮領地，可以說是單方面的不利。

眼前的伯爵能因此自信，自信自己絕對不會虧損，當真是有一種莫大的勇氣，以及，野心！

格克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了。

他當了十幾年商人，見過各式各樣的人，有抓住商機一夜暴富者，也有誤判局勢虧損到傾家蕩產者。

商場如戰場，每一個入行者的經歷都是起起落落。

但那些成功者，那些在戰場過后居于頂點之人，無一不是勇敢者和野心者。

格克覺得他老了。

自從加入海灣商會后，他再也沒有當初年輕時的野心和勇氣，而只是背靠著商會進行一些穩賺不賠的小生意。

這樣雖然不會虧損，但同樣也不會暴富。

格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拋棄了他曾經的理想，開始得過且過……

但是，眼前的這位名為林恩的年輕伯爵，讓他內心中的野心和勇氣之火重新點燃。

“好，我答應您的所有要求，就算海灣商會不同意，我也會以個人名義買下這些工具。”格克眼神堅定地說道。

“格克先生，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個有智慧的商人，愿女神祝福你。”

“愿女神祝福你，林恩先生。”

談判結束后，雙方各自在契約書的落款人處按上了血指印。

契約一旦簽訂，就受到了七神的注視與保證。

任何違反契約者，都會受到神羅教會審判騎士的懲罰，即使對方是伯爵。

與格克告別后，林恩狠狠伸了一個懶腰，他的心情很不錯。

弗里斯加德往后初步的發展已經奠定了基礎，接下來就是等待。

海灣商會的回復大概需要三天時間，到時候會以信件的形式送到林恩的手上。

照這個勢頭，弗里斯加德最快可以在明年內掀起第一次工業革命，從而進入蒸汽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