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同我講了耳朵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就叫“耳朵”。

耳朵是個對音樂極其熱愛的人，自認為才華橫溢，能傾聽人心中所向往的美妙樂聲，不過始終差些運氣，十多年來沒做出過真正出圈的作品。

耳朵整日在狹小昏暗的出租屋里，出租屋已然成了他的工作室。

他常常對著一堆自制的樂器敲敲打打，撥弦弄音，試圖拼湊出打動人心的旋律，不過，靈感就像枯竭的泉眼，怎么也擠不出新的水花。

多數時候，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吃了很多藥，作息也是亂七八糟。

那天，耳朵像往常一樣，在城市的街頭巷尾采集聲音樣本。

兜兜轉轉，從街頭走到街尾，又從街尾走到街頭。

旁若無人的樣子，有時候甚至貼到人家后背去，嚇人一跳不說，還免不了一頓罵。

回過神來，又心想，怎么干出這種事，要是被當流氓這日子可就過不了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嘈雜鼎沸的人聲，鳴笛，廣播，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讓他本就疲憊的腦袋愈發混沌。

他靜下心來，細耳傾聽人們的竊竊私語。

“這發卡真好看，可是好貴。”失望的。

“快吃快吃，兒子快放學了，別被他發現了，小孩吃淀粉腸可不好。”小心的。

“花襯衫給媽媽，她一定很開心。”期待的。

“這破班，誰愛上誰上。”煩躁的。

路過一個面壁畫時，一陣尖銳的耳鳴突然襲來，他抱頭痛苦地捂住耳朵，蹲下身子，敲打著腦袋，左右搖晃，試圖讓耳鳴停止。

有人見狀，趕緊跑過來問他怎么了。將他扶起在樹蔭下坐好，說可以嘗試深呼吸，慢慢深吸，讓腹部隆起，慢慢呼氣。

說著用手指輕輕揉搓耳郭，從前向后、再從后向前揉搓，直到耳部有發熱發紅。

不見好轉。

“我沒事，謝謝，坐一會就好。”

緩了好一會兒，耳鳴消失，周圍的世界仿佛被重新調音，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嘈雜的人聲變得清晰，能窺聽到每個人心底的旋律，鳴笛聲，廣播聲漸漸動人。

這是開竅了？

耳朵趕忙回到出租屋，雖然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但是讓他十分激。難道自己神經通暢了？腦細胞重生了？

他坐在凳子上，盡量讓自己靜下心來，擺好姿勢，進入狀態，想把剛才的旋律彈出來，唱出來。

旋律動人，陶醉其中，無法自拔，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樂聲，手指撥動琴弦，以前無論如何他都彈不出這樣的聲音，手像是被程序設定了似的。

眼下，就差歌聲了，略顯緊張地清了清嗓子，他剛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來，再次嘗試，還是唱不出來，張大嘴巴想要大喊，喊不出聲，他像正常說話一樣，想著發聲，反復多次，終究也無濟于事。

怎么個事兒，聲帶細胞英勇就義換了腦細胞了？也許這就是代價吧，二者不可兼得。

耳朵想來，這未必是件壞事，這樣管得住嘴。

他想發不出的歌聲，是可以從心底感受的，在心里唱出來，悲傷的旋律，夾雜夢想的熾熱與現實的無奈。

他窺探到自己的心。

那以后，耳朵發現自己擁有了能聽到他人內心音樂的能力。

路過的人在他耳中都變成了獨特的樂章。

老人心中舒緩的懷舊旋律，孩童腦海里跳躍的天真音符，上班族心底壓抑又急切的節奏。乃至小狗汪汪找尋孩兒的心切，貓咪追老鼠的堅定。

他像是打開了一扇通往人世間情感寶庫的大門，將這些聽到的內心音樂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

可惜都不能講述，不能唱出來。能彈奏出來也不錯。

他為一位街邊賣畫的小販創作思念與釋懷的純音樂，小販閉著眼回憶往昔，空靈的弦樂，勾勒出過往的快樂與坦然，看到自己作畫時的情景，期待自己的畫作能尋到懂它的主人。

耳朵將這首歌發布在網絡平臺，吸引眾多人在評論區分享自己的經歷，終是觸歌生情，被歌曲中的情感深深觸動。

有人說，張開雙手擁抱到了童年的自己，無憂無慮的自己。也有人說，閉上眼，看到親人與自己相見和解。

一時間名聲大噪，邀約的人越來越多，他沉浸在創作的熱潮，享受因此帶來的美好快樂。

開始時每一份邀約，他都倍感珍惜，不覺筋疲力盡。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他為多少人彈奏了心底的樂聲，又幫助多少靈魂獲得慰藉。

也許有些疲憊了。他拒絕了所有來訪。獨自乘車到度假村。

山路蜿蜒盤旋。

撲面而來的是清新的草木香氣，混著泥土的溫潤氣息。湛藍的天空下，山巒連綿起伏。蜿蜒的小徑旁，野花肆意綻放，微風拂過，輕輕搖曳，似在低聲演奏著山林的故事。

漫步在山林中，他抬起手輕輕撫摸樹干，他湊著耳朵貼在樹葉上傾聽它們的呼吸，是時間的聲音。

發呆享受間，他偶遇一位面容憔悴卻目光溫和的老人。

老人說自己絕癥無法救治，時日無多，大自然是他最后的心愿之旅。

耳朵聽聞后，輕聲詢問是否愿意聽他為其創作一首曲子。

老人緩緩點頭。

聽著耳朵的樂聲，老人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笑意，大概是想起了年少時奔跑在田野的肆意，與愛人初遇時的怦然心動，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記憶，在音樂的召喚下紛至沓來。

奏畢，老人一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那是對往昔歲月的留戀。

老人對耳朵的彈奏贊不絕口，說這聲音是入了他心的。

幾日后，耳朵踏上了歸程。山路好像比來時更崎嶇蜿蜒，兩旁的樹木像是沉默的衛士，耳朵靜心感受，窗外的風有些悲涼。

它們也舍不得我的離去嗎？

突然，毫無征兆地，一塊山石從山坡上滾落，重重地砸向耳朵。

他發不出一聲呼喊，倒在了山石之下。

如同破碎的夢境，散落在這寂靜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