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重新落座于歸云居的簡樸廳堂。那年輕弟子奉上新沏的清茶，裊裊茶香在室內氤氳開來，將方才切磋時的肅殺之氣沖淡了幾分。
陸清遠神色凝重地從懷中取出火漆密函，就著燭光仔細檢視封口。見那朱砂印記完好無損，這才以指為刀，小心翼翼地啟開封緘。孔武、段平與蕭辰俱是屏息凝神，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那薄薄的信箋之上。
信箋不過三頁，陸清遠卻讀得極慢。但見他眉心漸蹙，持信的指節不自覺地收緊，臉色愈發沉郁。廳堂內靜得落針可聞，唯有信紙翻動時發出的細微聲響，如秋葉拂過青石。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陸清遠方才長舒一口氣，將信箋輕輕置于石案。抬首時，燭光映得他眉間溝壑更深：“孔主簿...“話音沉若幽潭，“太子殿下處境之艱，竟比我所想...猶甚十倍。“
孔武眉頭深鎖，急切追問道：“清遠賢侄，信中究竟有何緊要？“
陸清遠輕嘆一聲，指節在石案上輕輕叩擊：“信中言道，如今李皇后與內侍省都知王繼恩勾結日深。此二人欲扶持那已廢的大皇子元佐復位。“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銳芒，“元佐素有瘋疾，反倒更合他們心意——這般癡兒，豈非最佳的提線傀儡？“
“可恨！“段平拍案而起，案上茶盞為之一震，“這般奸佞，竟敢如此禍亂朝綱！“
陸清遠抬手虛按，示意其稍安勿躁，繼續道：“更可慮者，那王繼恩自當年剿滅應運門后，看似韜光養晦，實則...“他聲音忽地一沉，“此人當年從叛首李順處竊得部分邪功，雖遭寒氣反噬，需時常閉關調息以壓制體內那股詭異真氣，卻因圣上寵信，仍掌禁軍精銳，內侍省上下更是唯他馬首是瞻。“
“吸人內力？“蕭辰聞言心頭一震，腦海中驀地浮現師父往日所言。百年前那魔教巨擘秦宗權，所練邪功與此如出一轍。那人走火入魔之際，非但攫取他人內力，更將周身精血一并吞噬殆盡。此等陰毒功夫，向來為武林正道所不齒。
陸清遠目光如電，在蕭辰面上掃過，沉聲道：“此等邪功雖霸道絕倫，卻似那飲鴆止渴，終將反噬己身。“他指尖輕撫茶盞邊緣，盞中茶水竟無風自動，泛起細微波紋。
“那王繼恩能強壓邪功至今...“陸清遠冷哼一聲，“怕是日日受那經脈逆亂之苦。“忽將茶盞重重一頓，“可恨此獠非但不思收斂，反在暗中培植江湖勢力。那磐石塢之主石經綸，更是個豺狼之輩！“
他袖袍無風自動，顯是內心激蕩：“近歲以來，此人鯨吞小幫，蠶食弱派，手段之毒，令人發指。如今其勢已成，竟敢與名門正派分庭抗禮。“
“朝中有王繼恩掌權，江湖有石經綸為禍...“陸清遠突然壓低聲音，如金鐵交鳴，“這般里應外合之勢，倒與晚唐那些禍國權閹如出一轍！“
說到此處，他神色稍緩：“太子殿下密令我師，正是要聯結關中豪杰、西北義士，共筑一道屏障，以防...“話音戛然而止，只余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在茶香中飄散。
陸清遠話音方落，廳堂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孔武面如金紙，指尖不自覺地顫抖著，喃喃自語道：“不想局勢竟已兇險如斯......那王繼恩......那石經綸......“每一個名字從他唇間吐出，都仿佛重若千鈞。
段平猛地一拳砸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如此說來，我等能安然抵達華山，怕是老天開眼！“他眼中怒火與憂色交織，“磐石塢那幫賊子，豈會善罷甘休？“
陸清遠緩緩頷首，目光在孔武與蕭辰之間游移：“孔主簿，蕭師弟，此事非同小可。“他指尖輕扣信箋，“太子殿下密令，若事態緊急，可請家師與張師伯共商大計。“
燭火搖曳間，他神色愈發凝重：“家師常年隱居終南山豹林谷，張師伯則在鶴池清修。眼下情勢......“話音一頓，決然道：“看來唯有我親赴終南山，面稟二位尊長，方能定奪。“
孔武聞言，雙目陡然一亮，擊掌道：“妙極！種放先生與張無夢道長皆是當世高人，修為通玄。若得二位出手相助，太子殿下便如虎添翼！“
蕭辰微微頷首，沉聲道：“師伯與種放師叔向來心系蒼生。若知太子蒙難，必不會坐視。“他略一沉吟，“弟子此行本就奉師命往終南山送信，正好可與陸師兄同行。“
陸清遠聞言，眼中泛起欣慰之色：“如此甚好！有蕭師弟相伴，路上也好有個照應。“他指尖輕撫茶盞邊緣，若有所思道：“況且張師伯性情疏闊，若非至親之人相請，尋常俗務怕是難入他法眼。“
忽而話鋒一轉，眉宇間浮現憂色：“只是...“他目光掃過眾人，“豹林谷與鶴池雖相距不遠，卻也需一日路程。孔主簿與段統領舟車勞頓，又負傷在身，實在不宜再奔波勞頓。況且...“他壓低聲音，“大隊人馬前往終南山，只怕會打草驚蛇。“
孔武當即會意，正色道：“賢侄所慮極是。我等便在歸云居靜候佳音。此處背倚華山，易守難攻，正是修養的好去處。“
段平抱拳一禮，鐵甲錚然作響：“二位此去，務必小心。我等在此嚴加戒備，定不負所托！“
陸清遠略一頷首，沉聲道：“如此甚好。事不宜遲，我與蕭師弟稍作準備，明日寅時便啟程前往終南山。“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支通體碧綠的竹哨，遞與孔武道：“此乃特制的'青蚨哨'，以華山絕壁上的靈竹所制，聲傳十里而不散。孔主簿若遇緊急，只需吹響此哨，我在山中布下的暗樁自會前來接應。“
孔武雙手接過，但見那竹哨上細細鐫刻著云紋，觸手生溫，顯非凡品，當下鄭重收入懷中：“賢侄思慮周詳，老夫在此先行謝過。“
議畢，陸清遠自去安排行程。蕭辰卻獨自來到院角古松下，就著最后一縷夕照檢視行裝。聽風劍出鞘，劍身映著晚霞，竟泛起一層淡淡的紫氣。他指尖輕撫劍脊，忽聽得劍鳴幽幽，似在回應主人心事。
“此去終南...“蕭辰望著遠處云霧繚繞的群峰，眉宇間閃過一絲凝重。那王繼恩既能操控朝堂，又暗中扶持江湖勢力，此番前去求援，恐怕早在其算計之中。
暮色漸沉，歸云居內燈火次第亮起。眾人或坐或立，雖神色各異，卻都默然望向終南方向。山風過處，松濤陣陣，仿佛在應和著這群俠士的決心：為儲君，為蒼生，縱使前路荊棘滿布，亦當仗劍而行，九死無悔！
夜色漸深，蕭辰臥在陸清遠為他備下的簡樸客房中，卻是輾轉難眠。窗外竹影婆娑，映在紙窗上猶如潑墨。他腦海中不斷浮現日間與陸清遠交手時的情景，那密函中字字驚心的朝堂秘聞更是在心頭縈繞不去。這般際遇，倒讓他對這江湖、這天下，又多了幾分真切體悟。
師父墨淵令他下山歷練，原不單是為磨礪劍法，更是要他在紅塵中辨善惡、明是非，方能真正參透那“俠“字真諦。想到此處，他不由得伸手握住枕邊聽風劍，劍鞘冰涼，卻似有一股暖意自掌心傳來。
“師父...“蕭辰在黑暗中輕聲呢喃，“弟子定當謹記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