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坐在門檻上,小臉皺成一團,手指無意識地在地上畫著圈圈。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身上,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這已經是她第二十多次問阿娘同樣的問題,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讓她更加困惑。小小的心里裝滿了疑問,就像一團解不開的毛線。
“阿娘,為什么我不能去學堂?”她仰起頭,眼睛里閃爍著執著的光芒。
柳蕓正在院子里晾曬草藥,聽到這個問題,動作不由得頓了頓。她轉過身,看著小姑娘倔強的眼神,心中一軟。
這個問題她已經用各種理由搪塞過去:路太遠了,天氣太熱了,沒有人陪著去...但這一次,四娘明顯不打算輕易放過。
“三哥跟我一樣大,他過兩年就能去學堂。”四娘掰著手指頭數著理由,聲音里帶著委屈,“二哥走不了遠路,但他可以坐牛車去。”她停頓了一下,抬起頭直視著柳蕓,“阿娘說的那些理由,都不對。”
柳蕓看著小姑娘眼中閃爍的光芒,心中一陣酸楚。她放下手中的草藥,在四娘身邊蹲下。
“難不成就因為我是個女娃?”四娘仰起小臉,眼眶微微發紅,“憑啥女娃就被排除在外?”
四歲前沒有母親在身邊的四娘,從未感受過男女有別。整日里跟著哥哥們上房揭瓦,上樹掏鳥窩,在田間地頭撒歡兒跑。
而四歲后遇到的唯一女性就是柳蕓,一個強大到足以顛覆她對女性認知的存在。
“阿娘比誰都厲害。”四娘嘟囔著,小手揪著衣角,“阿娘會醫術,會武功,連村里的大人都要請教阿娘。”
院子里的老母雞帶著一群小雞在覓食,咯咯的叫聲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柳蕓看著鉆牛角尖的小姑娘,突然靈機一動:“四娘,你該不會是牛年出生吧?”
“我不知道。”四娘愣了一下,眼中的委屈被好奇取代,立刻轉向正在院子里劈柴的大哥,“大哥,我屬什么的?”
“你屬兔。”大郎停下手中的活計,掰著手指算了算,笑著回答。
“那小哥呢?”四娘的注意力完全被轉移,蹦蹦跳跳地跑到大郎身邊。
“也是屬兔。”
“二哥呢?”
“二哥屬虎。”
“三哥呢?”
“屬龍。”
就這樣,四娘開始追著問每個人的生肖,連村里串門的李嫂都沒放過。
柳蕓暗自松了口氣,繼續整理草藥。
陽光漸漸西斜,她催促孩子們去洗漱睡覺。
夜深人靜時,柳蕓獨自坐在燈下,一邊畫著書箱的分割圖紙,一邊思索著四娘的問題。
如果可以,她寧愿四娘像其他村里的女孩一樣,懵懵懂懂地長大,不去思考這些難解的問題。
但四娘偏偏聰慧過人,總是能看透表象,追問本質。
轉眼到了一月二十八,距離入學只剩四天。
韓木匠終于趕制出了兩個靈翼書箱。黑漆木箱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古樸大氣中透著幾分貴氣。陽光照在箱子上,反射出溫潤的光澤。
大郎的書箱按照圖紙嚴格分割,整齊有序,每個格子都恰到好處。二郎的則是隨心所欲的大格子,自由隨性,就像他的性格一樣。
韓木匠摸著箱子上的紋路,眼中滿是得意:“這可是我這些年最滿意的作品。”他轉身從角落里搬出一塊上好的黃花梨,“我還要打造一個鎮店之寶。”
兄弟倆迫不及待地把書箱搬回屋里,開始收拾文房四寶。筆、墨、紙、硯,一樣樣小心翼翼地放進格子里,生怕磕著碰著。
三郎好奇地跟在后面,時不時伸手摸摸箱子,眼中滿是羨慕。他已經開始期待自己兩年后也能擁有這樣一個漂亮的書箱。
四娘卻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坐在角落里,就連柳蕓提出教她習武都提不起興趣。她的小臉耷拉著,像是霜打的茄子。
正當全家為小姑娘的情緒發愁時,河對岸突然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
“老大有重磅消息要通報,都去宗祠!”韓超的大嗓門傳了過來,震得院子里的雞鴨四處亂竄。
柳蕓抱起蔫蔫的四娘,帶著幾個孩子往宗祠趕去。
村民們三三兩兩聚集在宗祠前,議論紛紛。有人說是朝廷減稅,有人說是修路通商,各種猜測此起彼伏。
村長手持一份文書,剛要開始宣讀,就被村民們七嘴八舌地打斷。
“別念那些聽不懂的,直接說重點!”
“對對對,大哥你發話我們都唯命是從!”
“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事?”
文書中“減免兩年學費”幾個字,讓所有人都興奮起來。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著要不要讓孩子去讀書。
四娘卻突然從柳蕓懷里掙扎著坐直了身子,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她轉過頭,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柳蕓。
宗祠內人聲鼎沸,吵鬧聲此起彼伏。“村長,您趕緊說說唄!”一個滿臉皺紋的老漢急切地問道。
“就是就是,究竟啥好事?”人群中有人附和。
“憑啥學費能打折?這事靠譜嗎?”又一個聲音響起。
村長捧著手中的文書,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張了張嘴,卻被此起彼伏的詢問聲淹沒。這群村民就像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根本聽不進去他說的話。
柳蕓站在角落里,眉頭緊鎖,空氣中彌漫著汗臭味和劣質煙草的氣息,讓她忍不住皺起鼻子。
宗祠里的溫度隨著人群的聚集逐漸升高,有幾個婦人已經開始用衣袖扇風。孩子們在大人的腿邊穿梭,不時發出嬉笑聲。
“官府發布重磅利好政策!”村長終于找到機會提高了聲音,“以后咱們這些平民百姓也能把孩子送去上學了!”
話音剛落,宗祠內更加喧鬧。人群像沸騰的開水,爆發出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真的假的?”
“騙人的吧?”
“朝廷什么時候這么好心了?”
柳蕓深吸一口氣,突然一聲怒喝:“都給我閉嘴!”
聲音如驚雷炸響,整個宗祠瞬間鴉雀無聲。村民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震得愣在原地,紛紛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柳蕓站在人群中,目光如刀般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村長還沒說完,誰要是再敢打岔,就給我滾出去!”
村長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朝廷新頒布的詔令,凡是六歲到十二歲的孩子,不分男女貴賤,只要通過考核,都可以免費上學兩年。這兩年的學費由朝廷出,咱們只需要準備筆墨紙硯和書籍費用。”
宗祠內的村民們面面相覷。
有人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有人卻愁眉不展。角落里,一個穿著補丁衣服的男人低聲嘀咕:“兩年能學到什么?還不如讓孩子在家幫忙干活。”
“就是,書籍費用也不便宜啊。”旁邊的婦人附和道,“一年下來怕是要花不少錢。”
漸漸地,村民們三三兩兩地散去。有人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孩子的未來,有人則愁眉苦臉地計算著費用。
柳蕓看著這一幕,心中暗嘆。
“村長,考核在哪里進行?”她上前詢問,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急切。
“玉泉鎮的沈氏書院。”村長說著,眼中閃過一絲期待,“過兩天就要開始了。你家三郎和四娘都到了年紀,要不要去試試?”
柳蕓點點頭,轉身離開。四娘一路小跑著跟上來,“阿娘,我真的能去上學嗎?”
“當然。”柳蕓摸了摸女兒的頭,看著她烏黑發亮的眼睛,“改天領你和老三過去。”
小姑娘歡呼雀躍,一路上逢人就說:“我要去上學啦!”她蹦蹦跳跳的樣子,像只歡快的小鳥。
路過大院時,四娘興沖沖地跑進去,“銀蓮姐姐,咱總算能進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