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蕓對少陽潤的了解僅限于韓宇和沈逸的只言片語，他們說他是大儒，說他學識淵博，說他桃李滿天下。
柳蕓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手中的茶杯已經涼了大半。
阿瓏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阿瓏，你這表情，莫非這位大儒有什么問題？”柳蕓放下茶杯，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
阿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夫人可知他為何會來到此地？”
柳蕓原本以為不過是辭官養老，但阿瓏的表情讓她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
院子里的風吹過，帶來一陣涼意。
“他因彈劾玄后，被逐出京城。”阿瓏壓低聲音，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
柳蕓眉頭一挑，手指停在了桌面上。又是玄后，看來朝堂之上暗流涌動。
“具體說說?！彼嚹沁吙苛丝?。
阿瓏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后才繼續道：“他指責后宮干政，擾亂朝綱。還在醒夢閣中公然嘲諷皇上懼內，說什么'堂堂天子，竟被裙帶所困'?！?
“這老頭還挺狂的?！绷|來了興趣，指尖輕輕摩挲著茶杯邊緣，“還有呢？”
阿瓏神色更加凝重，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前年皇上欲廢太子，冊封長公主做太女。少陽潤帶著三百門生，在大殿外跪了三天三夜。之后不久，他從茶館墜落，雙腿盡斷?！?
柳蕓的手指一頓，茶水在杯中晃動。
“夫人確定要與這樣的人結交嗎？”阿瓏的聲音里帶著擔憂。
柳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少陽潤的腿，十有八九是長公主下的手。這位長公主，手段倒是不簡單。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是那個德高望重的大儒。況且，能讓齊相把曾孫送到他門下，說明這位大儒還有幾分分量。
“阿瓏，你去寧家送信時，可有發現什么眼線探子？”
“倒是沒有?！卑嚀u搖頭，“不過...”
“那就不必擔心?！绷|松了口氣，打斷了阿瓏的話。
沒有眼線監視，說明少陽潤已經無力翻起風浪。況且他如今雙腿殘廢，年事已高，對朝堂上那些人來說已經構不成威脅。
不過齊相倒是膽大，這種時候還敢把曾孫送到少陽潤門下。
莫非他也是反對派？柳蕓搖搖頭，這些與她無關。
阿瓏見她神色輕松，也不再多言，起身去后山喂馬。
柳蕓望著他的背影，思索著要不要把這些告訴韓宇。院子里的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八懔恕！彼龂@了口氣，“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萬一韓宇一時嘴快，在大儒面前說漏了嘴，那就得不償失了。
有些事，無知才顯得真誠。
夜深人靜，柳蕓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這濃茶，害得她毫無睡意。
窗外傳來蟲鳴聲。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夜才有了些困意，心想著阿瓏已經回來，明天可以睡個懶覺，然而事與愿違。
“娘子！娘子！”韓宇焦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
柳蕓猛地拉開房門，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韓宇連連后退。她的頭發有些凌亂，顯然是剛從床上爬起來。
“你不是在學堂嗎？怎么回來了？”她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不悅。
韓宇縮了縮脖子，像是被主人訓斥的小狗：“有要緊事稟告夫人，天沒亮就告假返家了。等會兒就回去，不會耽誤功課的?！?
見柳蕓神色稍緩，他才敢湊近些，壓低聲音道：“娘子，又得去當苦力了?？な亟裨绨l布公文，要修繕城墻，各州郡征調民夫服勞兩月?！?
柳蕓瞇起眼睛。就為這事，一大早跑回來？
韓宇眼巴巴地看著她：“娘子，這回總不能再逼我去當勞工了吧？”
柳蕓打了個哈欠：“給少陽潤的信已經送到，若他回信，你就不用去?！?
“啊這...”韓宇一時語塞，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
“說完了就趕緊回去。”柳蕓轉身就要關門。
韓宇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可憐巴巴地問：“娘子，能讓我吃了早飯再走嗎？”
柳蕓看了看天色，勉強點點頭。
韓宇立刻鉆進廚房，找到阿瓏留在灶上的饅頭，又煮了一鍋雞蛋面。廚房里很快飄出陣陣香氣。
他狼吞虎咽地吃著，時不時偷瞄一眼柳蕓。直到她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他才收拾東西匆匆離開。
回到學堂，韓宇立刻鋪開紙張，開始寫信。
幸好當初在村里辦啟智班時存了些銀子。雖然不多，但買紙筆墨還是夠的。他就不信，自己這般真心實意，少陽潤能無動于衷。
于是，一封封書信如雪片般飛向寧家祖宅。
每一封信都寫得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透著誠懇。
開始幾封直接被退回，但架不住一天十幾封的轟炸。門房都認識了他的字跡，看到信封就頭疼。
終于，在第三十封信送到時，齊府管家堅持不住了，將事情報給了主家。
寧仙官看著滿筐的信件，咽了咽口水。
這些信封大小不一，有的還沾著墨跡，顯然是寫得太急了。他猶豫許久，最終還是將信件呈給老師過目。
在他好奇的目光中，少陽潤慢慢拆開那些粗糙的信封。老人的手有些顫抖，但動作很輕柔，生怕弄壞了信紙。
“先生可好？”“先生，甚是想念?！薄跋壬?，可曾用膳？”“先生，盼復?！薄跋壬?，季甚思之?！薄跋壬?，今日晴好，可安康？”每一封信都不長，但字里行間都透著真誠。
有的信紙上還沾著油漬，想必是寫信時太過專注，連吃飯都顧不上。
整整兩個時辰，少陽潤才看完所有來信。
他的眼角有些濕潤，不知是因為看信看得太久，還是被信中的誠意所感動。
師徒對視一眼，寧仙官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有些感動。這些信雖然簡單，但勝在真誠。
“要不，弟子陪老師去韓家村走走？”他試探著問道。
少陽潤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摸著那些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