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姑娘,”一個學徒氣喘吁吁地跑進院子,“劉師傅讓我問問,新進的木料用不用先晾曬幾天?”
柳蕓放下手中的活計,擦了擦手上的油漬:“告訴劉師傅,木料要先晾三天,別著急用。”
學徒應聲離去,柳蕓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暗自盤算。
這些日子,作坊里的工人越來越多,各項事務也漸漸步入正軌。除了賬目需要她親自過問,其他事情都有人在打理,倒是讓她難得清閑下來。
“瑤丫頭!”村長洪亮的聲音從院外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柳蕓抬頭,就見村長背著手,慢悠悠地走進院子。老人家穿著一身灰布衣裳,雖然樸素,但整潔干凈。
“墨具廠的手續(xù),該去鎮(zhèn)坊辦了。”村長笑呵呵地說道,眼睛里閃著精明,“再拖下去,怕是要趕不上秋收前開張了。”
“啊!”柳蕓一拍腦門,發(fā)絲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多虧您提醒,我都快忘了這茬兒了。這些天光顧著處理皂香坊的事,差點把這個給耽誤了。”
村長擺擺手:“你一個人要管這么多事,忙中有錯也是難免的。”
“那明天去鎮(zhèn)坊?”柳蕓問道,眼中帶著雀躍。
“行啊,我讓人套好馬車,明早天不亮就出發(fā)。”村長點頭應道。
柳蕓送走村長,往回走的路上忽然聽見身后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她轉(zhuǎn)身望去,只見一對衣衫襤褸的父女正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后溜進院子。
那父親身形瘦削,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女兒看起來七八歲的樣子,雖然衣衫破舊,但眼神清亮。
還沒等柳蕓開口,那父女倆就自顧自地干起活來,男人抄起院子里的斧頭劈柴,動作熟練,小姑娘則拿起掃帚開始打掃,年紀雖小,但干活麻利。
阿瓏眉頭緊皺,就要上前趕人:“你們是什么人?誰讓你們進來的?”
“等等。”柳蕓伸手攔住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對父女。
“夫人!”小女孩突然跪下,聲音帶著哭腔,“我們只是想幫您干活,換點吃的!已經(jīng)三天沒吃東西了......”那父親也跟著跪下,嘴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不停地作揖。
柳蕓仔細打量著小女孩。雖然才七八歲,但眼神中透著不符年齡的成熟。
“你叫什么名字?”柳蕓蹲下身,輕聲問道。“我叫蓮兒,”小女孩抽噎著回答,“我爹是個啞巴。我們啥活都能干,隨便來點吃的夠了!”
柳蕓轉(zhuǎn)頭對阿瓏說:“去廚房拿些饅頭來。”
看著父女倆狼吞虎咽地分食饅頭,柳蕓的眼神漸漸深邃。
這些日子,她聽說鄰府鬧災,不少人流離失所。看來這對父女,就是從那邊逃過來的。
“你們是從后山那邊過來的吧?”柳蕓問道,“還有多少同伴?”
蓮兒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還、還有一些人......”“打算把人都叫來?”柳蕓冷笑一聲。
父女倆頓時慌了,連連擺手。啞巴父親更是跪在地上不停磕頭。“你們當中,可有會算賬的?”柳蕓又問,“修路的呢?”蓮兒眼睛一亮:“有!劉伯會算賬,我爹以前就是干泥瓦活的,會修路蓋房子!還有李大伯,他......”
柳蕓抬手制止了蓮兒的話,指著青嶺腳下:“去把你們的人都叫來,在河邊等著。”
這些流民的出現(xiàn),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墨具廠正缺人手,這些流民雖然面黃肌瘦,但只要給口飯吃,干起活來一定比雇工更賣力。再者,他們無處可去,也不會輕易離開。
看著父女倆跑遠,柳蕓轉(zhuǎn)身去找村長。
柳蕓站在宗祠門前,目光沉靜地望著遠處的青嶺。
“咱們修路吧。”她輕聲說道,聲音雖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這話一出,站在她身旁的村長和宗主如遭雷擊,面面相覷。宗祠內(nèi)的燭火搖曳,在他們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修、修路?”宗主結(jié)巴著問,一雙布滿皺紋的老眼瞪得滾圓,渾濁的眼珠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
村長直接愣住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須:“現(xiàn)在村里人都在墨具廠干活,哪來的人手修路?”
柳蕓轉(zhuǎn)過身,燭光映照下,她將方才在河邊遇到蓮兒父女的事娓娓道來,聲音不疾不徐,卻讓兩位老人聽得心驚肉跳。
村長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說:“你是打算收留這些人?”
“那對父女說,青嶺上還有二十多個同鄉(xiāng)。”她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深思,“與其讓那些藏在青嶺的流民待在暗處,還不如放在咱們自己眼皮子底下更安心。”
村長猛地站起身,踱著步子來回走動:“這可不是小事啊!二十多個流民......”他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擔憂。
“是啊,”宗主也跟著站起來,拄著助行杖的手微微發(fā)顫,“萬一他們心生歹意......”
柳蕓抬手示意兩人稍安勿躁:“正因如此,我們更要未雨綢繆。”
她走到堂中的供桌前,輕輕撫過桌面的紋路,“蓮兒父女看著無害,但他們的同鄉(xiāng)就未必了。”
“你的意思是......”村長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修路需要人手,他們需要活計。”柳蕓緩緩說道,“安排他們干活,我們管吃管住。這樣既能監(jiān)視他們的動向,又能完成村里的大事。”
宗主的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主意。”
“而且,”柳蕓繼續(xù)說道,“如果他們真有歹意,在光天化日之下,反而不敢輕舉妄動。若是安分守己,對大家都是好事。”
村長捋著胡子,眼中閃過贊許的光芒:“確實,與其整日提心吊膽,不如將計就計。修路是大事,早就想修了,只是一直缺人手。”
柳蕓點點頭:“是啊,正好墨具廠需要人手。只是......”她頓了頓,“這些人來路不明,咱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這個你放心,”村長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讓里明去查查,要是沒問題,就讓他們在這兒安家落戶。”
很快,村里的年輕人被召集到宗祠。
燭光搖曳中,男女老少齊聚一堂,商議這件大事。宗祠內(nèi)人聲鼎沸,議論紛紛。
“這些流民靠得住嗎?”有人擔憂地問。“萬一他們趁機打探村里的虛實......”另一個聲音響起。
柳蕓站在人群中央,目光掃過眾人:“正因為擔心,我們才更要把他們放在眼皮子底下。”
她的聲音不大,卻讓嘈雜的人群安靜下來,“與其讓他們躲在暗處,不如光明正大地收留他們。”
“修路的銀錢,族里出大頭。”宗主拄著助行杖站起來,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墨具廠剛交了五兩年租,夠支付他們的飯食了。”
柳蕓微微頷首:“如果銀錢不夠,文具生產(chǎn)線能頂上。畢竟以后車隊要經(jīng)常走這條路,路修得好壞,對我們都很重要。”
這話一出,宗主眼睛一亮,豎起大拇指:“秦管事屬實有大局觀啊!這就是讀書人家的氣度!”一旁的韓興旺聽得臉色發(fā)青,手指不自覺地掐進掌心。
他覺得宗主這話是在諷刺他前些日子求柳蕓重開啟智班的事。想到這里,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郁。
眾人商議到傍晚,終于敲定了細節(jié)。
柳蕓站在宗祠門口,看著天邊最后一抹晚霞漸漸消失。
她知道,河邊的流民們一定等得心焦。
果然,河邊的情形比她想象的還要凄涼。二十多號人,蜷縮在河岸邊的雜草叢中,有男有女有小孩,都餓著肚子望眼欲穿。
寒風吹過,他們瑟縮著身子,卻不敢生火取暖。
“蓮兒,你確定那位夫人會來嗎?”一個面容枯槁的婦人小聲問道,懷里抱著一個瘦小的孩子。
“會的,一定會的。”蓮兒握緊了父親的手,聲音里帶著幾分篤定,“那位夫人不一樣,她的眼神...很溫柔。”
就在這時,遠處的田埂上亮起了火光。
蓮兒猛地站起來,激動得差點摔倒:“夫人!是您來了嗎?”
柳蕓舉著火把走在最前,身后跟著村里的青壯年。火光照亮了她的面容,也照亮了那群流民驚喜又忐忑的眼神。
看著這些饑腸轆轆的流民,柳蕓心中暗自嘆息,更加確定自己的決定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