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氏將岑燕燕安排在了棠苑,離幽谷不遠。小姑娘哭累了,蜷縮在床榻上,沉沉睡去。帳幔輕輕搖曳,映著她蒼白的小臉。
蕭語柔讓人點了安神香,望著裊裊升起的青煙,輕手輕腳地退出棠苑。庭院里的海棠開得正好,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落。
“小姐。”紫萱快步迎上來,遞上一本賬冊,眼中帶著掩不住的喜色,“錦繡坊這個月的業績。”
蕭語柔接過翻開一看,唇角不自覺地揚起。數字遠超預期,比上月足足翻了一倍有余。
“哥哥說,幸不辱命。”紫萱眉眼帶笑,雙手絞著衣角,“要不是有這么好的成績,都不好意思來見小姐了。”
蕭語柔合上賬冊,目光柔和道:“告訴他,等錦繡坊開足三家分店,我就給你們兄妹消除奴籍。到時候,給你尋個如意郎君,給他覓個賢良娘子,準你們獨當一面。”
紫萱臉頰瞬間染上紅暈,不由想起前兩日驛館送來的那封信。
那是鄔洵寫給蕭語柔的。信中說他已抄錄完蕭父手記,字字珠璣,令他深感受益,想要拜蕭父為師,請蕭語柔允準他立牌位供奉。
信的末尾,輕輕帶過感謝紫萱為他縫補衣衫一事。寥寥數語,卻讓紫萱心頭一顫。
“婢子此生唯小姐馬首是瞻。”紫萱眼中泛起淚光,聲音哽咽,“婢子愿追隨小姐左右。”
“鄔洵是個難得的良人。”蕭語柔輕聲道,目光落在紫萱泛紅的耳尖上。
“奴婢不想嫁。”紫萱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蕭語柔沒再多說。緣分這東西,強求不得。她轉身望向院中的海棠,任由清風拂過面龐。
秋巡在即,皇帝卻突然召墨王入京。這消息來得蹊蹺,蕭語柔總覺得其中有異。她立即吩咐人收拾福安寺下的別院,準備讓慕氏母女陪老夫人過去住。
岑燕燕哭了兩天,總算緩過勁來。這日早膳后,她拉著蕭語柔去逛街,臉上終于有了些許血色。
“語柔,錦繡坊新進了一批西域的高腳夜光杯,配上葡萄酒,美極了!”岑燕燕興致勃勃地往二樓走,步伐輕快,仿佛方才的愁緒都被拋在腦后。
剛要付錢,樓道里傳來聲音,打斷了她們的談笑。
“那夜光杯像琉璃一樣剔透,盛上紅酒更是好看。”說話的是路家表妹,她看見岑燕燕身邊的大珍,又瞥見已經掛上售罄牌的葡萄酒區,立刻拍出一張銀票,“這酒我要了。”
“你瞎了不成?這是我的!”岑燕燕怒氣沖沖地掏出銀子,眼中閃著怒火。
“郡主,這銀子是我先交的。”路家表妹一臉得意,揚著下巴。
岑燕燕氣得要動手,卻被蕭語柔及時攔住。
蕭語柔看了眼一旁冷著臉的谷霜,微笑道:“縱然我等早已到此,但可以勻些給你們。”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誰要你勻......”路家表妹話未說完,就被打斷。
“是嗎?”蕭語柔看向柜臺小廝,眼神示意。
小廝立即會意,恭敬道:“小店規矩,先來后到,不能插隊。貴人們若是想要,明日新酒到了,小的免費送一瓶去府上。”
谷霜抿著唇,眼中閃過一絲不悅,輕聲說了句“不用”,徑直去了樓上。她的背影有些僵硬,顯然心情不佳。
趙明遠的目光在岑燕燕身上停留片刻,卻見她抱著酒瓶,開開心心地拉著蕭語柔去挑杯子,再沒有往日那般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他有些不習慣這樣安靜的岑燕燕。記憶中的她總是笑靨如花,眼中盛滿星光。
但也僅僅是不習慣罷了。這種感覺很快就被他拋之腦后。
趙明遠隨谷霜上樓去了,腳步聲漸漸遠去。
路家表妹還想說什么,大珍忽然展翅撲來,黑豆眼里滿是得意。它撲棱著翅膀,發出威脅的聲響。
她往后退了一步,面色難看,灰溜溜地跟著上樓。裙擺掃過地面,帶起一陣細微的聲響。
“這只杯子當真精致。”蕭語柔假裝沒看見岑燕燕發紅的眼圈,輕聲轉移話題。
“哼,”岑燕燕破涕為笑,擦了擦眼角,“你別笑話我,改日我也要看你的笑話。”
蕭語柔隨意往窗外一瞥,正好看見岑濤和韓秉容騎馬入城。街道上行人紛紛避讓,塵土飛揚中,兩人的身影漸漸清晰。
岑濤俊朗的面容多了幾分堅毅,衣衫有些凌亂,顯然是快馬加鞭趕路所致。戶部侍郎韓秉容更是憔悴,眼窩深陷,下巴布滿胡茬,哪還有往日朝堂上的風采。
他們不是去江南賑災了嗎?咋這么快就折返了?
對了,還有太醫穆秋煜。這個名字在蕭語柔心中激起一陣漣漪。
岑濤身后跟著一輛馬車,車簾被風掀起,蕭語柔猝不及防對上里面那道目光。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穆秋煜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她,先是一愣,隨即露出蒼白的笑容,眼中是深不見底的陰鷙。那眼神讓蕭語柔心底發寒。
果然重生了。
上輩子的穆秋煜絕不會有這樣瘋狂的眼神。他變了,變得讓人心驚。
“語柔,你在看什么?”岑燕燕湊過來,只看見岑濤的背影,“是二皇兄!他怎么這般快就現身了?”聲音里帶著驚訝。
“是啊......”蕭語柔回想起方才那一瞥,穆秋煜胸前纏著厚厚的紗布,已經被鮮血浸透。那抹刺目的紅色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她們依舊在此,谷霜忽然從樓上快步走下,步伐急促,面色不善。
蕭語柔正要上樓,手腕被谷霜抓住。那力道不小,讓她微微蹙眉。
“縣主莫要太過執著,”谷霜抿著唇,眼中帶著警告,“啥都想占為己有。”
蕭語柔瞬間明白她是看見自己在窗邊看岑濤一行,隨即冷笑道:“凌姑娘莫不是覺得,三皇子是我搶來的吧?”
谷霜沉默。顯然默認了這個說法。她的手指微微發抖,卻倔強地不肯松開。
蕭語柔冷淡地甩開她的手:“不是我搶的,是你暗中作梗。凌小姐,你的物件我看不上,可你不能又想著得到,又想要熊掌。你既已決定舍棄,已被舍棄的東西,便與你毫無瓜葛。希望你自重。”
說完,她徑直上了樓,留下谷霜一人站在原地,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