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驚心動魄的賭命歲月。4605元，其中3100是借來的。為了在《計算機世界》登廣告，他給廣告部塞了紅包，提出先投放廣告再結算。

“當時就沒想過萬一失敗怎么辦？”季陽問道。

“想過，大不了付一半錢就跑路。等以后掙錢了再還。”林鐵山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自嘲。

“所以，你是在賭命？”

林鐵山點點頭，“對，就是賭命。但是我最終押對了。七天收到11000，兩個月賺了10萬。”他定定地看著季陽，“這10萬我又全部投進了廣告。四個月后，我一下子就成了百萬富豪。”

窗外的夜色越發深沉，辦公室里只剩下煙霧繚繞的寂靜。

“那時候，我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成功的密碼。”林鐵山繼續說道，“廣告投放得越多，回報就越大。我開始瘋狂地擴張，把所有的錢都投進去...”

“然后呢？”

“然后就是一場噩夢。”林鐵山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雄獅大廈就是這場噩夢的開始。”

“為什么當年要把雄獅大廈修那么高？”季陽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根本用不著這樣。”

林鐵山猛地站起身，“老子壓根兒就沒打算建什么雄獅大廈！”他重重地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我當時只想修個研發基地。地是衙門半賣半送的，才125一平米。”

“后來呢？”

“后來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林鐵山的聲音里充滿了苦澀，“一個領導來視察，說這地方位置不錯，何不再往上加幾層...”

“于是你就動心了？”

“不是我動心，是那些人動心了。”林鐵山搖頭，“研發基地變成了38層的大廈，那會兒我在海珠分部也就四五百號人，一人一間辦公室都用不完。”

“那為什么還要繼續加高？”

“因為華亭說要蓋全國最高的樓，結果一下子從38層漲到了54層。后來鹿城又要搞63層的摩天大廈，有人就說應該為明珠市爭光...”

“最后干脆改成了72層？”

“對，就像金箍棒被人喊了幾聲‘大大大’。”林鐵山苦笑，“92年打算建設研發中心的時候，我只需要幾千萬。那時候獅王公司的總資產也就一億出頭，流動資金也有上億。我做軟件的，原本就是個輕裝上陣的經營模式...”

他突然狠狠拍了下桌子，聲音中充滿了憤怒：“72層大廈，總投資12億！這個缺口，不是獅王公司能解決的！”

季陽恍然大悟，“所以后來做電腦、賣樓花、搞保健品，說白了你這是在拿命去搏？”

林鐵山沉默良久，最后搖了搖頭，“并非我想拼個你死我活，外界的壓力逼得我不得不這么做，我不得不賭。”

“這次，賭輸了。就這么簡單。”

夜已深沉，辦公室里的燈光顯得格外孤寂。林鐵山站在窗前，背影有些蕭瑟。

“你知道嗎？”他突然開口，“最諷刺的是，當初那些喊著要為明珠市爭光的人，現在都說我好大喜功，說我不切實際。”

季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說遠了。”林鐵山擺擺手，在辦公椅上坐下。

“我可不像你岳父那樣。”林鐵山收起笑容，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他不要銀行貸款是因為穩健，而我...是因為怕。”

辦公室里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季陽皺了皺眉，“擔心自己會被貪念吞噬？”

“金融說白了就是數學游戲，對我們學數學的人來說太簡單了。”林鐵山深吸一口氣，“我擔心一旦啟動，就收不住心。”

“聽說你們去看過吳永華？你知道劉江收購活力源的那3.38億是從哪來的嗎？”

見季陽搖頭，他繼續說道：“其實是活力源自己的錢。劉江借了一個多億的國庫券，做了60天質押貸款，拿到一個億。用這個億做首付，拿到公司控制權，然后用公司的現金流周轉出剩下的錢。”

“活力源一個月流水就有3個多億，倒幾次騰挪就夠了。”

季陽搖搖頭。大股東占用資金本是大忌，但活力源現金流太好，年終獎得抵消，從賬本上根本看不出端倪。這個“預分配收益”，玩得真是靈性。不愧是法師。

“你看，資本運作有什么神秘的？不就是數學上的加減乘除。”林鐵山攤手，“對我來說太簡單了。”

“現在想想，當初沒接受明珠市的注資真是對的。不妨去了解下潘寧科隆是咋倒的。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就會有大把企業等著把我吞并。”

季陽沉默不語。狼古之爭誰人不知？科隆的案例成了經濟學界的經典，從本科到博士都在研究。這個話題不能聊得太深。

林鐵山從抽屜里取出一罐上好的龍井，放在茶海上，示意季陽自己泡。季陽也不客氣，熟練地開始泡茶。茶香裊裊升起，林鐵山敲了敲桌子。“好了，我給你總結一下獅王失敗的四大教訓。”

季陽趕緊道謝。

“不用謝，你岳父給的份量不輕。”林鐵山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他承諾我在恒通銀行的三項提案無條件同意。不然你以為我會白講這么多？”

季陽的表情瞬間凝固。他完全沒想到諸明遠會做出這樣的承諾。

“放心，我絕不會搞什么傷害對方的方案。”林鐵山看出他的擔憂，語氣變得柔和，“當年我東山再起時，你老丈人幫了我不少。”

他正了正神色：“聽好了。”

陽光漸漸暗淡，辦公室里的氣氛越發凝重。林鐵山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里回蕩：

“第一，盲目自信。我當時被前期的快速擴張沖昏了頭腦，定下了瘋狂的目標。95年投資了十個億，96年豪擲五十億，97年砸進去百億。目標越大，風險越大。”

他的眼神變得深邃，仿佛在回憶那段崢嶸歲月。“記住，忽悠員工的套路，可別上當。沒有科學論證和組織保證，注定會血本無歸。”

“第二，貪多嚼不爛。數創、房地產、保健品，三個完全不相干的行業，人手、資源、資金全都捉襟見肘。新領域又不是我們的強項，結果把有限的資金都套死了。”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自嘲：“雄獅大廈差點拖垮整個公司，主業的技術創新也因為沒錢研發而停滯。這都是我好大喜功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