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開后寢宮，轎子在棲鳳宮前停下。

棲鳳宮內(nèi)一片寂靜。

宮女太監(jiān)們都被遣散，偌大的宮殿只剩下兩個人。檀香裊裊升起，在空曠的殿內(nèi)緩緩盤旋，帶著幾分凄清的意味。

司陽舒整理了下衣冠，獨自下轎。他的腳步很輕，生怕驚擾了里面的人。這宮里住著的是洛貴妃娘娘，她的身子向來嬌弱，稍有動靜就會心絞痛發(fā)作。

"四爺。"錢嬤嬤迎了出來，她是洛貴妃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娘娘正在佛堂誦經(jīng)。"

司陽舒點點頭，跟著錢嬤嬤走進佛堂。

他與洛貴妃的淵源，宮里知道的人不多。每當棲鳳宮缺什么，他總會暗中派人送來。這份情誼，源于他的生母。

想到母親，司陽舒心頭一酸。那個書香門第出身的女子，在宮中郁郁而終，留下三歲的他孤苦無依。若非有宮中心腹嬤嬤相助，他早已不知葬身何處。

佛堂內(nèi)，檀香繚繞。洛貴妃跪在蒲團上，手中佛珠輕轉。她的鬢角已見華發(fā)，憔悴的面容比上次見面又消瘦了許多，原本豐潤的臉頰此刻凹陷下去，眼下一片青黑，顯然是許久未能安眠。

他已經(jīng)許久未曾踏足這里。一來是為避嫌，二來也是不愿與后宮眾人走得太近。但這一次，他不得不來。

殿外的風吹動風鈴，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這聲音在寂靜的宮殿中顯得格外清晰，仿佛要刺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娘娘，四爺來了。"錢嬤嬤在一旁輕聲稟報。

洛貴妃緩緩睜開眼。她向來不喜應酬，棲鳳宮常年清冷如同寒苑。但每次聽到司陽舒來訪的消息，她總會破例相見。

"貴妃娘娘，這是臣特意從城外帶來的新鮮糕點。"司陽舒輕聲說道，將手中描金雕花的食盒放在檀木案幾上。盒子上還帶著些許溫度，顯然是剛出爐不久。

洛貴妃抬眸看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佛珠，那是一串上等的紫檀木珠子，已經(jīng)被她摸得發(fā)亮。

"你有心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想必這些日子沒少哭泣。

司陽舒心中更是不忍，緩緩開口："聽聞娘娘身子不適，原本想早些前來探望，誰料那會子我流落邊疆..."

"無妨。"洛貴妃擺了擺手，纖細的手腕上鐲子叮當作響，"這宮里頭，也不差這一個來看我的。"

她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卻讓人心中更添幾分難過。殿內(nèi)的檀香愈發(fā)濃郁，仿佛要將人的心神都熏得恍惚。

"說來也可笑，"洛貴妃忽然笑了，那笑容卻不達眼底，"我當年進宮時，還以為是帝王一見傾心，這才將我選入宮中。如今想來，不過是一場笑話罷了。"

司陽舒沉默不語。他知道洛貴妃說的是什么。那些藏在房梁上的麝香，那些日日夜夜熏著她的藥香，無一不是要她永無子嗣的手段。

殿外的風鈴又響了起來，這次的聲音卻顯得格外凄涼。

"我還記得當年在寺廟里遇見你母親的情形，"洛貴妃的目光變得悠遠，"那時我們都還年輕，滿懷希望。她總說要等我出嫁，要親自為我梳妝..."

她的聲音漸漸哽咽，手中的佛珠滑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司陽舒連忙俯身去撿，卻見那串佛珠散了一地。他一顆一顆地撿起來，每一顆都仿佛沾染了洛貴妃這些年的心酸。

"爹就這么一根獨苗，"洛貴妃低聲說著，看著司陽舒將佛珠重新串好，"硬是不讓我踏入皇城半步，特意將我送到鄉(xiāng)下養(yǎng)到二十歲。那時我還不明白父親的用意，還覺得他太過固執(zhí)。"

"可到頭來，還是逃不過這一劫。"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在自言自語。

殿內(nèi)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窗外的天色也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司陽舒看著眼前這個曾經(jīng)與母親情同姐妹的女子，心中五味雜陳。當年在寺廟中許下的諾言猶在耳畔，誰能想到，世事竟會如此變化。

"娘娘，"司陽舒輕聲道，"這糕點還是趁熱吃為好。"

他打開食盒，將里面精致的點心一一取出。有翠玉白菜造型的豆沙糕，有層層疊疊的千層蜜餅，還有晶瑩剔透的水晶糕，每一樣都是城中最負盛名的點心鋪子特制的。

洛貴妃看著那些色彩繽紛的糕點，眼中終于有了些許光彩。她伸手拈起一塊千層蜜餅，輕輕咬了一口。

"好吃，"她說，"比宮里的點心都要好吃。"

司陽舒看著她終于肯進食，心中稍安。"娘娘若是喜歡，臣日后常帶些來。"

洛貴妃望著眼前這張與故人相似的面容，指尖輕輕摩挲著茶盞邊緣。窗外的寒風裹挾著零星雪花，在窗欞上留下細碎的痕跡。

她將茶盞輕輕放下，瓷器與桌面相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目光落在那精致的糕點上，唇角微微勾起。糕點上的花紋精致細膩，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玫瑰綻放其上，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

"陽舒有心了。"她的聲音溫和，帶著幾分長輩的慈愛，眼角的細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xiàn)。

司陽舒微微欠身，眸光閃爍："洛貴妃若是喜歡，臣下日后常來請安便是。"他的手指微微蜷縮，袖中的手悄然握緊。

這話說得巧妙，既表達了關心，又不顯得過分親近。殿內(nèi)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檀香的氣息在兩人之間緩緩流轉。

洛貴妃將一塊糕點放入口中，甜香在唇齒間化開。她望著眼前這個與記憶中那人如出一轍的容顏，心中泛起陣陣漣漪。時光荏苒，曾經(jīng)那個在御梅園里追逐蝴蝶的小男孩，如今已長成了這般模樣。

"聽說你近來常去城東？"她狀似隨意地問道，目光卻緊緊盯著司陽舒的表情變化。

司陽舒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是，城東新開了一家糕點鋪子，手藝極好，想著娘娘或許會喜歡。"

"就為了給本宮送糕點？"洛貴妃輕笑一聲，"你這孩子，什么時候變得這般細心了。"

殿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個宮女快步走進來："娘娘，皇后娘娘派人來問安。"

洛貴妃的手指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絲冷意："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宮女退下，殿內(nèi)又恢復了寂靜。司陽舒站在原地，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

"陽舒，"洛貴妃突然開口，"你可知道，這宮里的日子有多難熬？"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說不盡的疲憊。

司陽舒垂眸不語，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他知道，洛貴妃這是在暗示他什么。

夜色漸深，寒風呼嘯。宮墻內(nèi)外，暗流涌動。

洛貴妃獨自跪在佛堂里，香煙繚繞間，她的目光落在佛像慈悲的面容上。案幾上的燭火搖曳，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