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橋下溪水叮咚不停，水聲清脆，在夜色中格外悅耳。河面上漂浮著零星的漁火，遠遠望去，宛如天上的星辰墜入凡塵。

醉月樓高聳入云，門梁上懸掛的大紅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透出暖融融的光暈。酒樓前的石階被無數食客的腳步打磨得光滑發亮，映照著燈火通明的大堂。

孫河站在樓下，望著這座義興城最負盛名的酒樓，不由得攥緊了衣袖。記憶中的醉月樓總是高不可攀，那時的他，連踏進這里的資格都沒有。

“阿水，可算把你盼來了！”

錢福財快步迎上前，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彎腰哈背的模樣讓孫河有些不適。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曾經也是魚市的常客，如今卻要這般低聲下氣。

“錢二公子不必多禮。”孫河淡淡道。

“哪里哪里，您現在可是劉師高徒，身份不同往日啊！”錢福財殷勤地為孫河引路，“我父親已經在樓上恭候多時了。”

穿過喧鬧的大堂，耳邊傳來絲竹管弦之聲。酒客們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盡顯富貴氣派。孫河不由得想起魚市邊那些簡陋的酒攤，雖然只有粗茶淡酒，但那份真誠卻是這里難得一見的。

天字甲號雅間里，一個身著藍衫的中年男子正在來回踱步。看到孫河進來，他立刻眼前一亮，大步迎了上來。

“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錢威熱情地拉住孫河的手，“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孫河心中暗笑，這錢威倒是個會說話的。自己不過是個剛拜師沒多久的學徒，哪來的什么大名可久仰。不過這話他只在心里想想，面上依然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錢老爺過譽了。”孫河拱手還禮，“在下不過是劉師門下一介末學。”

“來來來，快請入座。”錢威熱情地將孫河讓到主位，又指著身邊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道，“這是我長子錢扶云。扶云，還不快見過梁公子？”

“見過梁公子。”錢扶云恭敬行禮，舉止間透著世家子弟的優雅。

孫河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錢福財，這才恍然。原來是嫡庶有別，難怪錢福財要天天在魚市干活。想到這里，他不禁有些感慨，人生際遇，往往就是這般奇妙。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錢威不斷給孫河夾菜倒酒，嘴里說著恭維的話。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光是那盤清蒸河豚就價值不菲。

“公子年紀輕輕就拜在劉師門下，前途不可限量啊！”錢威舉杯相敬，“老夫敬您一杯！”

孫河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這是上等的女兒紅，醇香四溢，但他卻覺得索然無味。記憶中魚市邊那些劣質米酒的味道，反倒讓他更加懷念。

“公子，我聽說您最近在研究新的漁具？”錢威試探著問道。

“略有涉獵。”孫河放下筷子，他知道正戲要開始了。

果然，錢威放下酒杯，神色認真起來：“公子，實不相瞞，我今日請您來，是想談一筆生意。”

“哦？什么生意？”孫河明知故問。

“是這樣的，”錢威壓低聲音，“我那魚市最近收益不太理想，想請公子幫個忙。每年魚市收入的兩成，我雙手奉上。”

孫河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錢老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事恐怕辦不成。”

“三成！”錢威加碼，“而且您的烏篷船我一定如數奉還！還有...”

“不是成數的問題。”孫河搖頭，“我本是漁民出身，如何能幫您壓榨同行？這錢我拿著心里不安。”

錢威臉色一僵，顯然沒料到孫河會這么干脆地拒絕。他強笑道：“公子，您誤會了。我不是要壓榨誰，只是想借您的威名...”

“多謝款待，我吃飽了。”孫河起身，“告辭。”

走出醉月樓，夜風撲面而來，帶著江水特有的腥咸氣息。孫河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熟悉的味道。遠處漁火點點，漁歌隱隱，一如往昔。

其實他不是沒想過折中的辦法。可以不要那兩成收益，讓錢威減少漁民的租金。但這樣做的后果，他很清楚。

短期內，漁民們會感激他。但時間一長，他們就會習以為常，覺得這是理所應當。到那時，自己反而會成為眾矢之的。

現在的他，既不想做惡人，也不愿意做濫好人。這種兩難的處境，讓他不禁想起了師父的話：“為人處世，當明是非，守本心。”

玉河橋下的流水依舊嘩嘩作響。孫河雙手枕在腦后，漫步在河邊。月光灑在水面上，碎成萬千銀光。

一艘漁船緩緩駛過，船上的漁民正在收網。那熟悉的動作，讓孫河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日子。寒風刺骨的清晨，濕漉漉的漁網，還有那永遠也甩不干凈的魚腥味。

“大哥，收網啊！”遠處傳來漁民的吆喝聲。

孫河駐足觀望，只見幾個漁民合力拉起漁網，網中銀光閃閃，是一網新鮮的魚獲。漁民們歡呼雀躍的樣子，讓他不由得露出微笑。

這才是最真實的生活，不需要虛與委蛇，不需要勾心斗角。每一滴汗水都能換來相應的收獲，每一分辛勞都能得到應有的回報。

夜色漸深，河邊的燈火一盞盞亮起。孫河繼續向前走著，腳步不緊不慢。路過一家小酒館時，他聽到里面傳來熟悉的歌聲。

“我多浪蕩，我多骯臟，萬紙訴狀記載我的過錯...”

這是漁民們常唱的小調，粗獷中帶著幾分滄桑。孫河停下腳步，跟著輕輕哼唱起來。這歌聲與醉月樓里的絲竹之音截然不同，卻讓他感到無比親切。

一陣寒風掠過街面，卷起幾片落葉。孫河停下腳步，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這風帶著他最熟悉的味道，是漁民的味道，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味道。

不管將來如何，他都不會忘記自己是從哪里來的。這或許就是他今晚拒絕錢威的真正原因。

夜色漸深，河邊的燈火一盞盞亮起。孫河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暗夜中，只留下那首不知名的小調，在風中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