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緩緩抬頭，渾濁的眼睛突然定在蘇琪身上。那一瞬間，她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嘩啦”一聲，粥碗摔在地上，白瓷碎片四處飛濺。

蘇琪本能地想去撿，老人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干枯的手指力道大得驚人，指甲都陷入了蘇琪的皮膚。

“冥女淚！冥女淚！”老人用苗語急切地喊著，聲音沙啞而尖銳，在狹小的屋子里回蕩。

美蘭大姐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她的目光在蘇琪和老人之間來回游移，似乎在猶豫該如何處理這個突發狀況。

“她說什么？”蘇琪掙扎著問，臉上寫滿了驚慌。油燈的光線在她臉上跳動，映出一片不安的陰影。

“冥女淚是落洞女的意思。”我心里一沉。這是湘西最神秘的禁忌之一，每個聽過這個傳說的人都會不寒而栗。傳說中，若有女子不慎被淵靈看中，魂魄就會被勾走，此后就精神失常，最終消失在那些幽深的山洞中。

美蘭大姐長嘆一口氣，眼中泛起淚光：“我姑婆年輕時被土匪擄走，生下女兒季夢。季夢長得水靈，剛成年那會去山里找柴火，路過那個陰泉洞后就變得魂不守舍。”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開始是總是發呆，后來開始說胡話，說洞里有人在喚她。”

“姑婆想盡辦法救她，找遍了方圓百里的巫醫，可那淵靈太厲害。最后，季夢連吃飯都不肯，整日對著山洞發呆。姑婆只能含淚把她送進洞里，從此再也沒見過她。”

“你們竟然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送進了溶洞？”她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眼眶微微泛紅。

我看著美蘭大姐，等待她的解釋。屋內的氣氛凝重得令人窒息，油燈的火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在墻上投下搖晃的影子。

“唉。”美蘭大姐嘆了口氣，眼神里滿是無奈，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被淵靈選中的姑娘，這輩子就只能嫁給淵靈。如果不把人送進去，這寨子要遭罪了。”

我的目光落在巴代仙奶奶身上。老人佝僂著身子坐在木椅上，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悲傷，渾濁的眼中閃爍的淚光已經告訴了我答案。她顫抖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著膝蓋上的圍裙，仿佛這樣能給她一些安慰。

“季夢進洞之后沒多久就死了，對嗎？”我輕聲問道，喉嚨發緊。

美·蘭大姐點頭，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不到半個月。寨子里的男人們進洞把她的遺體抬了出來。”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恍惚，仿佛回到了那個令人心碎的時刻：“最奇怪的是，季夢死的時候面色紅潤，像是睡著了一樣。她身上還散發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香味，嘴角還帶著笑......”

我感覺后背一陣發涼，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臂。屋外傳來幾聲烏鴉的叫聲，更添幾分詭異。

“姑婆從那以后就再也沒給人看過病。”美蘭大姐的聲音里帶著深深的遺憾，她轉向蘇琪，眼神復雜，“可是剛才，她說季夢回來了。因為這位蘇琪姑娘，和季夢長得一模一樣。”

一陣冷風從半開的窗戶灌進來，吹得油燈忽明忽暗。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感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

蘇琪往我身后躲了躲，小手緊緊抓住我的衣角，聲音細若蚊蠅：“聞雪，這戶人家怕是有貓膩？”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靜。

“姑娘，”美蘭大姐溫和地問道，臉上帶著善意的笑容，“能冒昧問一句，你家族根脈是不是在湘西？”

“不是。”蘇琪搖頭，聲音依然有些發抖，“俺是草原人，這輩子還沒踏足過湘西。我全家都是蒙古族的。”

巴代仙奶奶突然用苗語激動地說了幾句，她的聲音沙啞顫抖，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老人家站起身，腳步虛浮地向蘇琪走去，干枯的手想要觸碰她的臉。

蘇琪被嚇得往后退了一步，我趕緊擋在她身前。

美蘭大姐連忙攔住巴代仙奶奶，轉頭對我們翻譯：“蘇琪姑娘，你覺得輪回轉世是真的嗎？”

“這......”蘇琪遲疑了一下，“雖然我信，但你說我是季夢的轉世，這也太離譜了吧？有什么證據嗎？”

巴代仙奶奶顫巍巍地走到床邊，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繡著精美花紋的荷包。荷包上的刺繡已經褪色，但依然能看出當年的精致。她小心翼翼地從里面取出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穿著粗布苗服，笑容燦爛明媚。她站在一片竹林前，陽光透過竹葉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即便是模糊的黑白照片，也掩蓋不住她的傾城之貌。

“這是當年一個美國學者來考察時給季夢拍的。”美蘭大姐解釋道，“那時候她剛被選為淵靈的新娘。”

我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蘇琪，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兩個人的五官輪廓，尤其是那雙彎彎的眉眼，活脫脫是一個翻版。就連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都如出一轍。

蘇琪拿著照片的手在發抖，臉色更加蒼白：“這......這怎么可能......”

我見她情緒不對，趕緊把照片拿過來還給美蘭大姐：“可能只是長得像而已，世界上撞臉的人多了去了。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沒填飽肚子，能不能先讓我們回房間收拾一下？”

美蘭大姐這才反應過來：“對對對，是我疏忽了。你們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她領著我們往客房走去，巴代仙奶奶依然站在原地，目光中充滿不舍。老人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挽留什么。

蘇琪一路上都沒敢回頭，她的手心冰涼，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客房雖然很久沒人住了，但床鋪還算干凈。房間里飄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墻角的蜘蛛網在微風中輕輕搖晃。將行囊丟在門口，開始整理明天進山要用的東西。

蘇琪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聞雪，”她輕聲問，聲音里帶著一絲恐懼，“你說我真的是季夢的轉世嗎？”

我頭也不抬地繼續收拾東西：“前世今生這種事，誰也說不準。是也好，不是也罷，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過好當下的日子。”

“你說得對。”蘇琪點點頭，但眼神依然恍惚。她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漆黑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傳來幾聲狗叫，打破了夜晚的寂靜。

我走過去捏了捏她的肩膀：“少胡思亂想，先去吃飯吧。你都把胃吐空了，不吃東西怎么撐得住？”

一提到吃飯，蘇琪總算打起精神，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走吧，書籍暫可擱置一日，飯食斷不得一餐！”

我們剛走到院子里，就看見井邊站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煙灰色的風衣，身形修長挺拔。袖子挽起，那截瑩白的腕子若隱若現。月光下，他的側臉如同雕刻般完美。

是蘇琪的網戀對象司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