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里的護工，照顧病人一天就有兩塊錢。”林巧云繼續說，“二姨你想想，你在施家干了這么多年，要是按工錢算，得攢多少錢了？”

二姨愣住了，筷子停在半空中。她似乎從未這樣想過。

“你每天早上五點就起來做飯，晚上十點多才能休息。老太太半夜要上廁所，你還得起來扶。”林巧云一字一句地說，“二姨，你這樣不是辦法。”

二姨的手指絞在一起，眼神開始動搖。陽光下，她臉上的皺紋更加清晰可見。

“要不......”林巧云輕聲建議，“你先請幾天假？正好快放暑假了，帶瑩瑩出去住幾天，施家的人自己伺候著老夫人去吧？”

二姨遲疑了很久，才小聲說：“這樣行嗎？”

“為什么不行？”林巧云說，“你又不是他們家的奴隸。瑩瑩都多大了，還沒出去玩過呢。”

二姨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淡下來：“可是老太太......”

“老太太不止你一個兒媳婦。”林巧云說，“大嫂家就住在隔壁，讓她們也照顧幾天。”

“你昨晚窩在哪過的夜？”二姨的目光在林巧云身上打量，語氣里帶著關切，卻又摻雜著一絲責備。

林巧云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老實答道：“住旅社，我出門置辦農資去了，有介紹信。”

二姨聞言愣了一下，眼角微微抽動，那錢張略顯疲憊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買多少啊，還采購上了？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找個人陪著。”

林巧云下意識地攥緊了挎包帶子，輕聲解釋：“不多，就隨便看看，買一些。”她能感覺到二姨語氣中的不以為然，但并不想解釋太多。畢竟主要的貨源都是從【未來】那邊進的，這邊確實只是補充一些特色品種。

“你準備在府城待多久？”二姨轉移了話題，目光落在林巧云略顯疲憊的臉上。

“大概兩天吧。”林巧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昨晚旅社的床鋪確實不太舒服。

二姨嘆了口氣，語氣不容置疑：“那行，收拾東西跟我去施家住。”

林巧云敏銳地注意到，二姨說的是“去施家”而不是“回家”。這個細節讓她心里一緊，看來這些年，二姨在施家的日子并不好過。她想起村里人的閑言碎語，說二姨嫁到城里就是個保姆，伺候著施家上下。

“二姨，不用麻煩，我住旅社就行。”林巧云試圖婉拒，她不想給二姨添麻煩。

“胡說，你手里有幾個錢就敢這么花？住旅社要錢的！”二姨瞪大了眼睛，臉上寫滿了心疼，“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

林巧云張了張嘴，想說自己真的很有錢，出門帶了一百多，現在不但沒花完，還賺了十塊。但看著二姨焦急的樣子，這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那好吧，二姨。”林巧云最終點頭答應。

兩人去旅社取了行李，林巧云的東西不多，大部分都給了慕老師他們。旅社的服務員還熱情地問她要不要退房，林巧云笑著搖頭說明天再來住。

二姨沒提坐車的事，就這么帶著林巧云往施家走。六月的太陽毒辣，柏油馬路被曬得發燙，空氣中彌漫著燥熱的氣息。

林巧云習慣了山路，倒也不覺得累，只是額頭上的汗珠一直在往下淌。

路過一家小店，林巧云想給二姨買瓶甜茶，卻被二姨攔住了。“別亂花錢。”二姨皺著眉頭說，“家里有涼白開。”

走到施家附近時，二姨放下行李想歇會兒，卻被林巧云拉住了。

“二姨，你看那邊的竹筐抄手。”林巧云眨著大眼睛，指著不遠處的小攤，“我想吃。”

攤主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大爺，正在熟練地擺弄著竹杠。

熱氣騰騰的鍋里飄出誘人的香味，引得路過的行人頻頻回頭。

二姨下意識摸了摸口袋，臉上閃過一絲為難：“那...吃個小碗墊墊肚子。”

“二姨，要大碗的。”林巧云撒嬌道，眼睛亮晶晶的。

“馬上開飯咯...”二姨猶豫著。

“二姨...”林巧云拖長了聲音，像個討糖吃的小孩。

二姨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好答應：“行行行，你這孩子...”

“大爺，來個大碗的。”二姨走到攤前說道。

“兩碗！”林巧云在后面補充，眼睛一直盯著鍋里翻滾的餛飩。

老大爺笑呵呵地應了，麻利地下了餛飩。香氣四溢的熱湯，薄如蟬翼的餛飩皮，巧燕玲瓏的餡料，配上新鮮的蔥花和紫菜，讓人食指大動。

林巧云把一碗推到二姨面前：“二姨，這是給你的。”

二姨雖然覺得浪費，但還是接受了。

她把自己碗里的幾個餛飩夾給林巧云：“你多吃點，看你瘦的。”

林巧云注意到二姨的手上有幾處燙傷的痕跡，有新的，也有舊的，層層疊疊地印在粗糙的皮膚上。這雙手每天要給施家十幾口人做飯，卻連擦藥的時間都沒有。

“二姨，你的手...”

“沒事沒事，做飯的人哪有不燙的。”二姨飛快地把手藏到身后，“來，趁熱吃。”

餛飩的香氣撲面而來，林巧云卻有些食不知味。她記得小時候，二姨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她，就連最后一塊糖也要掰成兩半給她。可現在的二姨，卻像是一個被生活磨去了棱角的陀螺，只知道不停地轉，不停地轉。

“二姨...”林巧云放下筷子，“施家那么多人，為什么非得你一個人做飯？”

二姨的動作頓了頓，眼神閃爍：“我...我習慣了。再說，他們讓瑩瑩在城里上學，我總得...”

“所以你就得當牛做馬嗎？”林巧云打斷她的話，“二姨，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知道瑩瑩在學校穿的是什么嗎？”

二姨的眼圈突然紅了：“我知道...我知道...”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可是沒辦法啊，施家給的錢不多，我得省著點...”

“給瑩瑩攢學費，還有生活費。”二姨低聲說，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來。她迅速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不想讓林巧云看到自己的脆弱。

林巧云心里五味雜陳，她緊緊握住二姨的手，那雙手雖然粗糙，卻傳遞著無盡的溫暖和堅韌。“二姨，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瑩瑩需要的是一個健康、快樂的母親，而不是一個整天忙碌、疲憊不堪的保姆。”

二姨低下頭，沉默了很久，似乎在做著什么艱難的決定。終于，她抬起頭，眼神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巧云，你說得對。這些年，我確實把自己逼得太緊了。為了瑩瑩，我必須改變。”

林巧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二姨這一步的邁出，意味著她將開始為自己和瑩瑩爭取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