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給了臺階下,又讓村里人知道她這個當娘的沒有無理取鬧。
但字里行間的冷意,卻讓人不寒而栗。
林巧云默默地幫著拿東西,林青松則殿后。
等大伙兒走遠些,他才騎上自行車跟上,低聲道:“姐夫在收拾東西。”
“還算有點良心。”司慧西冷哼一聲,眼角余光瞥見女兒微微顫抖的肩膀,心里更是一陣酸楚。
一行人往村外走去。蔣阿翠雖說已經能下地走動,但畢竟才出月子,走得不快。
她懷里的孩子睡得正香,小臉紅撲撲的。
“姐,你慢點。”蔣小翠心疼地看著姐姐蹣跚的步伐,“要不我幫你抱會兒孩子?”
蔣阿翠搖搖頭,把孩子摟得更緊了些。
這是她的命根子,是她在這個家熬了一個月的全部慰藉。
林巧云讓青松騎車去前面找車,青松一溜煙就不見了。
沒走多遠,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鄭承業追了上來,手里提著個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裝著些杏酥、紅糖、雞蛋和面條。
“阿翠,你要是想吃...”他憨憨地說,臉上還留著清晰的巴掌印。
司慧西白了他一眼:“我家還能虧待了阿翠不成?”但語氣到底比方才和緩了些。
這個女婿雖然沒什么出息,但到底還知道心疼女兒。
農用三輪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青松果然找到了車。
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蔣阿翠扶上車,鄭承業用稻草給她墊了個臨時的座位。
“你坐穩了。”他小心翼翼地說,目光在蔣阿翠和孩子身上流連,欲言又止。
蔣阿翠看著他,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她知道鄭承業也是為難,夾在婆媳之間左右為難。
但她更清楚,如果不是今天自己的娘家人來了,這樣的日子還不知道要過多久。
一路顛簸回到小竹坑村,蔣富貴和蔣建民已經在家等著了。
聽說鄭家的所作所為,兩人頓時怒火中燒,要去找鄭家理論。
“行了!”司慧西攔住他們,“全都安全抵達,你們這時候去鬧,是想讓人說我們蔣家蠻不講理嗎?”
蔣富貴臉色鐵青,把鄭承業叫到院子里去了。
林青松和蔣建民對視一眼,躡手躡腳地跟了出去。
院子里傳來壓低的說話聲,偶爾夾雜著幾聲嘆息。
司慧西看了看天色,吩咐道:“明天就在咱家給丫丫辦滿月酒。”
又叫住蔣建民,“去把你二叔小姑都請來,再去河集把建設叫回來。”
蔣小翠這才想起來:“鄭家根本就沒打算給丫丫辦滿月酒吧?就因為是個女娃?”
門口的鄭承業聽到這話,臉漲得通紅。
確實,在鄭家,女娃不值錢,哪里值得大辦特辦?
但這是他和蔣阿翠的第一個孩子啊。
“爹,娘,謝謝你們...”鄭承業低著頭說,聲音里帶著愧疚和感激。
蔣阿翠靠在床頭,看著熟睡的女兒,眼里閃過一絲溫柔。
至少,她的丈夫還知道為女兒說話。
這或許就是她能繼續堅持下去的理由。
廚房里飄著陣陣誘人的香氣,鍋里的湯汁咕嘟咕嘟冒著泡,白色的蒸汽在空中緩緩盤旋。
司慧西坐在小板凳上,專心地逗弄著懷里的小丫丫,對鄭承業的話充耳不聞。
小家伙第一次來外婆家,好奇心十足,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東張西望,看什么都新鮮。他胖乎乎的小手不停地在空中揮舞,時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
“來,丫丫,看這是什么?”司慧西拿起桌上的小木馬,在孩子面前晃了晃。小丫丫立刻被吸引住了,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想要抓住。
林巧云站在一旁幫著擇菜,目光不時掃過案板上的兩只肥碩的雞和一大塊新鮮的豬肉。
這些食材在當下可都是稀罕物,光是想想就讓人食指大動。
她的手指輕輕掐了掐菜葉,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廚房里彌漫著淡淡的油煙味,灶臺上的火苗歡快地跳動著。
司慧西一邊在竹籃里翻找香菇,一邊皺著眉頭說道:“巧云啊,你這燒餅生意是掙錢,但也不能這么大手大腳的。這兩只雞加上肉,得花不少錢吧?”
林巧云抬頭看了眼司慧西,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阿翠姐那樣挺好的,您就別操心了。”她的手指靈活地在米缸里翻動,仔細挑揀著砂石。
“好?”司慧西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聲音里帶著幾分不滿,“讓人欺負成那樣還好?你是沒看見她婆婆今天那副嘴臉。”
林巧云將一粒砂石丟到一旁,壓低聲音說道:“阿翠姐心里門清著呢。您沒看出來嗎?她是故意示弱,好讓姐夫心疼。”
司慧西愣住了,手里的香菇掉回了竹籃:“你是說...阿翠那丫頭,是裝的?”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就是這么猜的。”林巧云繼續專注地挑著米,聲音輕柔,“您想啊,阿翠姐今天走的時候,一句重話都沒說,就是紅著眼圈抱著孩子,那副可憐樣,哪個男人看了不心疼?”
話音剛落,蔣阿翠就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剛哄完孩子,臉上還帶著些許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清亮。
“你們在說我什么呢?”她好奇地問道,隨手拿起一把蔥開始收拾。
司慧西把林巧云的猜測說了,蔣阿翠意外地看了林巧云一眼,眼底閃過一絲贊許:“巧云長大了,看事兒明白了。”她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感慨。
“我就是不想跟婆婆硬碰硬。”蔣阿翠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處理著手中的蔥,
“承業這人老實孝順,但太聽他娘的話了。我要是跟婆婆對著干,他夾在中間難做人。再說了...”
她頓了頓,“現在丫丫還小,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僵。”
廚房里一時安靜下來,只有案板上切菜的聲音。
司慧西看著女兒,眼神復雜:“那你就打算一直這樣忍著?”
蔣阿翠搖搖頭,眼神堅定:“當然不是。我想讓承業去河集找工作。在農業社干活掙不了幾個工票,丫丫以后要上學,總得有錢傍身。”
“他能行嗎?”司慧西擔心地問,“那孩子從小在村里長大,連河集都沒怎么去過。”
“慢慢來唄。”蔣阿翠嘆了口氣,“實在不行就跟建國哥一樣去礦上。雖然苦點,但總比在村里強。”
說起大兒子,司慧西的眼圈有些發紅:“那孩子在礦上受苦了,每次回來都黑得跟煤球似的...”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林巧云聽著煤礦的事,忍不住說:“要不讓建國哥明年跟我一起做生意吧,總比在礦上危險強。我這燒餅攤子現在做得不錯,再開一個也成。”
蔣阿翠轉過頭看著林巧云,眼里閃過一絲擔憂:“你一個姑娘家,做生意已經夠辛苦的了,還要帶著建國...”
“沒事的。”林巧云笑著說,“我現在不是做得挺好的嗎?再說了,咱們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