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這段時間每天都要經過中學,看著同齡的孩子們背著書包進進出出......”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秦春珠適時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肉末面走了進來,她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孩子,別哭了,快吃點東西。這可是咱們的勝利慶功宴!”
這段日子確實不容易。
從家里分出來后,他們幾個人白天在河集擺攤賣餅,晚上還要準備第二天的面團。
秦春珠更是把關得嚴,每一個餅都要親自檢查,寧可自己吃掉也不讓不合格的產品賣給顧客。
“大家快嘗嘗,”秦春珠招呼著,“這可是用咱們賺的錢買的上等面粉做的!”
一碗熱騰騰的面條下肚,林青松擦了擦嘴,眼睛亮晶晶的:“姐,咱們現在就去合作社買文具好不好?”
林巧云點頭答應,跟秦春珠打了聲招呼就帶著弟弟往河集走。
早晨的街道已經熱鬧起來,自行車鈴聲、叫賣聲此起彼伏。
合作社里人不少,都擠在柜臺前東張西望。
林巧云拉著弟弟擠到前面,目光落在展示柜里的文具上。
“姐!”林青松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指著柜臺后面,“那個軍綠色的水壺,多漂亮啊!”
那確實是現在最時興的款式,雖然比不上塑料水壺輕便,但結實耐用。
林巧云看著弟弟閃閃發亮的眼睛,心里一暖。
“同志,麻煩把那個水壺給我們看看。”她沖著柜臺后面的售貨員露出禮貌的微笑。
那售貨員頭也不抬,語氣生硬:“要買才能看,這可不便宜。”
“是的,我們是想買。”林巧云依舊保持著微笑。
林巧云站在那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布包上的補丁,目光落在玻璃柜臺里那只綠色的軍用水壺上。
“姐,咱們都說要買好幾遍了。”旁邊的青松憋紅了臉。
他瘦小的身軀微微發抖,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柜臺后的售貨員冷眼掃過他們打著補丁的衣裳,眼神里的輕蔑毫不掩飾:“沒看見這么多人在排隊嗎?看看看看,看了半天也不買,耽誤別人時間!”
“這合作社的東西,有錢有票就能買。”林巧云抿了抿唇,聲音平緩卻堅定,
“我們是真心要買水壺的,但商品的質量如何,總得讓顧客看看吧?”
她的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層層漣漪。
周圍的顧客紛紛附和起來,多年積壓的不滿在這一刻爆發。
“就是!憑什么不讓看貨?”
“這合作社是你家開的?”
“我們有票有錢,又不是白看!”
“現在的售貨員,架子都端得比天高了!”
人群躁動起來,議論聲此起彼伏。
林巧云站在那里,兩條麻花辮隨著她說話的節奏輕輕晃動。
她并不慌亂,目光清澈地看著售貨員:“我們互相尊重,這樣不好嗎?”
一旁的青松看著姐姐的側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從小到大,姐姐總是這樣,遇事不慌不忙,總能找到最恰當的方式處理。
售貨員被眾人的議論聲包圍,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她咬了咬牙,轉身走進里間:“我去叫主管!”
沒過多久,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出來。
他剛要開口,目光卻在看到林巧云時凝固了:“林...林同志?”
林巧云也愣住了,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布包。
是錢福遠,那個被趙銀珠設計,和自己被關在一個屋子里的男人。
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突然涌上心頭,讓她感到一陣眩暈。
青松察覺到姐姐的異樣,警惕地看著錢福遠,下意識往姐姐身邊靠了靠。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姐姐回來時的樣子,雖然什么都沒說,但整夜都在咳嗽。
錢福遠倒是很快恢復了平靜,目光在兄妹倆身上轉了轉:“聽說你們要買水壺?”
“是的。”林巧云強迫自己平靜下來,“青松要去河集上學,路遠,得備個水壺。”
“小青松要上學了?”錢福遠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啊,讀書好,長見識。”
他轉頭呵斥那個不情不愿的售貨員,“還不快把水壺拿來給林同志看看?”
售貨員悻悻地把水壺取出來,用力砸在柜臺上。
林巧云接過來仔細端詳,這是個墨綠色的軍用水壺,做工結實,背帶也很牢固。
她記得村里其他孩子都是用破罐頭瓶子裝水,每次看到都讓她心疼。
“你看看喜歡嗎?”她把水壺遞給青松。
“姐,這水壺真好看。”他的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水壺,生怕它會突然消失似的。
林巧云看著弟弟專注的樣子,心頭泛起一絲酸澀。
她太明白弟弟此刻的心情了。
在林家的日子里,他們連個像樣的水壺都沒有。
那些漂亮的搪瓷杯和罐頭瓶都被趙銀珠的兒女們霸占著,他們姐弟只能用缺了口的瓦罐。
每次上學,青松總是低著頭快步走,生怕被同學看見他那個破舊的水壺。
“你喜歡就好。”林巧云柔聲說,伸手輕輕揉了揉弟弟的頭發。
青松像得到了鼓勵,更加仔細地檢查起水壺來。
他拉著帶子輕輕晃了晃:“姐,你看這帶子多結實,肯定不會斷。”
“喂!”一聲尖銳的叫聲突然響起,售貨員小張瞪大眼睛,“副社長,你快看他們!這樣扯來扯去的,帶子都要給他們弄壞了!”
錢福遠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說話,青松已經訕訕地收回了手。
他的臉漲得通紅,眼里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
“姐,就要這個吧。”青松低聲說,聲音里帶著幾分委屈。
林巧云點點頭:“好,你先拿著,我再看看鋼筆。”她的語氣平靜,仿佛沒有聽見小張的話。
“你看!”小張又跳了起來,聲音里帶著明顯的譏諷,“這幫人壓根沒打算買東西,純粹是找茬鬧事的!這種人,連水都要省著喝,哪買得起這些東西!”
錢福遠終于忍不住了:“小張!你再這樣就去倉庫干活!”他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怒意。
小張撇著嘴退到一邊,但那雙眼睛里的輕蔑絲毫未減,還不時朝林巧云姐弟投來鄙夷的目光。
合作社里的其他顧客也都投來異樣的眼光,有的甚至開始竊竊私語。
林巧云能聽見斷斷續續的議論聲:“就是那個...”“聽說是...”“怎么會來這里...”
林巧云面色如常,仿佛這些目光和議論聲與她無關。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眼神。
在這些人眼里,她和青松永遠都是那個窮人家的孩子,配不上這些體面的東西。
錢福遠有些過意不去,連忙從柜臺下拿出兩支鋼筆:“這兩支都不錯,實惠。這支是長城牌的,那支是遠航牌的,都是新到的貨。”
林巧云接過鋼筆,在柜臺上的試寫本上寫了幾個字。
筆畫流暢,但總覺得少了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