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韓財是個和氣人，平日里最愛和稀泥。村里大大小小的矛盾，都少不了他出面調解?？蛇@回他看著林巧云手里的保證書，眉頭卻皺得緊緊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竹椅扶手。

老支書慢悠悠地掏出煙袋，裝上煙絲，點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瞇著眼睛看向林巧云：“丫頭，你說說這事兒該咋辦？”

林巧云把保證書遞了過去，紙錢在微風中輕輕顫動：“大隊長爺爺，這上頭寫得清清楚楚。當初可是大家都同意的。”

老支書接過來，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看。他雖然上了年紀，但那雙渾濁的眼睛里依舊閃著精明的光。手指在紙上輕輕摩挲，仿佛要把每個字都讀進心里。

“韓財，你也瞧瞧。”老支書把保證書遞給趙韓財，煙袋在手中輕輕敲打。

趙韓財接過來一看，不由得挑了挑眉。保證書上寫得明明白白：進價多少，賣貨價多少，違約該怎么辦，一樣不落。最后那條違約責任更是讓趙韓財忍不住笑出聲：“退貨賠償，三代限制？巧云丫頭，你這主意打得不錯?！?

林巧云抿了抿發干的嘴唇：“我就想著，得讓大家都守規矩。不然這生意可不好做。”

話音未落，四娃從人群后面擠出來，臉上寫滿了愧疚。他低著頭，手指不停地絞著衣角：“巧云姐，對不起...”聲音發顫，像是要哭出來。

林巧云看著這個平日里最機靈的小伙伴，心里一陣酸澀。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不怪你?！?

院子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四娃他爹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后面跟著幾個聞訊趕來的社員。那人一來就橫：“咋地？我兒子我還管不了了？”

四娃被嚇得一哆嗦，往林巧云身后縮了縮。其他孩子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只有春花還緊緊拽著林巧云的衣角。

“叔，這事兒不關孩子的事?！绷智稍普Z氣平靜，但手心已經沁出了汗，“是您違約在先。”

“違約？啥違約？”四娃他爹瞪著眼睛，裝傻充愣，“我咋不知道還有這么個事兒？”

春花氣得跳出來，小臉漲得通紅：“叔，那天我可是念了好幾遍的！您還說聽明白了呢！”

“就是！”其他孩子也紛紛附和，“叔，您還夸我們有出息呢！”

四娃他爹被說中心事，臉一沉，抬手就要打人：“你們這些小兔崽子，誰給你們的膽子？”

林巧云立刻擋在孩子們前面，雖然心跳如鼓，但聲音依舊穩定：“叔，您要是覺得不服氣，咱們找生產組部評理?！?

“評理就評理！”四娃他爹梗著脖子，“我倒要看看，你們能評出個啥理來！”

老支書重重地咳嗽一聲：“那行，現在就評理?！彼闷鸨ＷC書，指著上面的手印：“這是你按的手印不？”

四娃他爹支支吾吾，不敢直視老支書的眼睛。

就在這時，四娃突然喊道：“爹，你昨晚還跟我娘說要去青河公社賣呢！說那邊能賣出更好的價錢！”

四娃他爹站在那里，臉色陰晴不定，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眼神閃爍著不敢直視面前的人。

趙韓財手里拿著那張已經有些泛黃的保證書，紙張因為被反復折疊而顯得有些皺巴巴的。

他用手指輕輕撫平紙面，目光在上面的紅手印上停留了片刻。

“四娃他爹，這手印是你自個兒按的，當時可是有好幾個人都在場。”趙韓財的聲音不緊不慢，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你說你不識字，可當時我們不是讓人給你念過了嗎？”

周圍漸漸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社員，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有人指指點點，有人搖頭嘆息，更多的人則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我...我那時候...”四娃他爹支支吾吾，額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多，“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誰還記得那么清楚？”

“喲，這話說的?！比巳褐型蝗幻俺鲆粋€尖細的聲音，“四娃他爹，你這記性也太差了吧？那天你可是拍著胸脯保證，說什么都不會違反規定的?！?

這話引來一陣哄笑，四娃他爹的臉漲得通紅，眼睛四處亂瞟，像是在尋找說話的人。

林巧云站在一旁，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她穿著一身普通的藍布衣裳，雖然補丁打在補丁上，卻洗得干干凈凈。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眼神里帶著幾分復雜。

“要不要我把當時的情況重新說一遍？”趙韓財繼續說道，“你可是答應過，絕不會私自賣掉合作社的東西?，F在倒好，不僅賣了，還想裝作不知情？”

四娃他爹的眼神開始躲閃：“那...那不過是一點小事，何必...”

“小事？”林巧云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周圍的議論聲瞬間安靜下來，“四娃他爹，你覺得違背諾言是小事？”

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視著四娃他爹：“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想，那我們的合作社還怎么運轉下去？”

人群中有人低聲附和：“就是，要是誰都能隨便賣東西，那還要規矩做什么？”

“巧云說得對！”又有人喊道，“這事可不能就這么算了！”

四娃縮在人群后面，眼圈有些發紅。他看看自己的父親，又看看林巧云，小手緊緊攥著衣角。

“我...我知道錯了?！彼耐匏K于低下了頭，“可是錢已經花完了，我現在實在拿不出來...”

趙韓財冷笑一聲：“誰說要你現在就拿錢了？保證書上寫得清清楚楚，違約要雙倍賠償。既然你現在沒錢，那就從工票里扣。”

這話一出，四娃他爹頓時慌了神：“別！別啊！工票可不能動！這都快到分糧食的時候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林巧云輕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規矩就是規矩，誰也不能例外?！?

會計拿著工票本走了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始計算。

四娃他爹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在那里，額頭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掉。

“爹...”四娃怯生生地走上前，拽了拽父親的衣角。

四娃他爹一把推開兒子：“都怪你多嘴！要不是你告訴他們，誰會知道這事？”

“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壁w韓財立刻出聲制止，“四娃懂得是非，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這是好事。倒是你，身為大人，不但做錯事，還想教壞孩子？”

林巧云走到四娃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娃做得對，他是個誠實的好孩子?！?

周圍的孩子們也紛紛圍了上來：“對啊，四娃最講義氣了！”

“四娃，你別難過，我們都支持你！”

看著孩子們的反應，四娃他爹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低著頭，一言不發地等著會計算完工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