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云回到家的時候，看到院門口蹲著一排孩子。

她把手推車停穩，輪子碾過地上的碎石子發出咯吱聲。還沒等她下車，巧兒就一骨碌站了起來，帶起一陣塵土。

“巧云姐！”巧兒眼睛亮晶晶的，伸出一只沾著泥土的小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那兒還有多少麥芽糖嗎？能不能給我這么多？”

其他孩子也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著話。有人扯著她的衣角，有人踮著腳往手推車上張望。林巧云被他們逗笑了，這些孩子就像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

“都別擠，先進院子說?！彼浦滞栖囘M了院門，輪子在地上劃出兩道淺淺的痕跡。

孩子們跟在后面，像串糖葫蘆似的依次進了院子。

“巧云姐，你看！”小云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票子，興奮得臉蛋通紅，“我今天賣了兩毛五呢！”

“我賣了三毛！”春花立刻接話。

林巧云接過那幾張起了毛邊的票子，輕輕撫平。

紙幣上還帶著孩子們手心的溫度，讓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第一次賺到錢時的喜悅。

這批麥芽糖進價四五百，折算成老家這邊的七八十塊錢，確實是筆不錯的買賣。

巧白狗搖著尾巴，在孩子們腳邊轉來轉去，時不時發出歡快的叫聲。

“對了，”巧兒忽然拍了下腦門，“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我娘說想讓你進點菜。她家地里的黃瓜長得可好了，又嫩又直，一個個都跟玉筋似的?！?

“你娘種的菜確實好?！绷智稍泣c點頭，“讓她明天直接送來就成。”

林巧云轉身進了屋，從里屋搬出一個大簸箕，里面裝著分裝好的麥芽糖。

“來，你們自己拿，”她把簸箕放在院子里的小桌上，“不過記住要按規矩賣，不能亂要價?！?

孩子們排著隊來拿麥芽糖，有的還數著數，生怕拿多了。

林巧云看在眼里，心里一陣酸澀。這些孩子，懂事得讓人心疼。

“巧云姐，”春花突然問道，“你說咱們這樣賣麥芽糖，能一直賣下去嗎？”

林巧云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要你們想干，就一直能干下去。不過要記住，賺錢是好事，但學習更重要?！?

“我知道！”春花拍著胸脯保證，“我每天都把作業寫完才出來賣麥芽糖?！?

其他孩子也紛紛附和，有的還掏出作業本給林巧云看。

歪歪扭扭的字跡里，寫滿了他們的認真。

亮巧搓了搓手，壓低聲音說：“巧云姐，我們也要買糖！”

“買多少？”

“五十包！”亮巧脫口而出。

這話一出，不僅是林巧云愣住了，就連院子里的蟬鳴聲似乎都停頓了一瞬。

她仔細打量著亮巧的表情，想看出這小子是不是在開玩笑。

平日里這些孩子最多也就買兩三包，今天怎么突然要這么多？

“你們確定要這么多？”林巧云蹲下身，和孩子們平視，“五十包可是二十五斤呢，得二三十塊錢。”

“當然確定！”亮巧拍著胸脯保證，“巧云姐，你還不知道吧？河集禮堂改成電影院了！”

林巧云恍然大悟，難怪這些孩子今天這么興奮。

電影院開業，必定會吸引不少人，確實是個做生意的好機會。

“大福他們都在電影院門口賣汽水呢，”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插嘴道，“兩毛錢的冰淇淋都有人買！我們商量好了，要去賣糖！”

另一個男孩也跟著說：“是啊是啊，我們都打聽過了，那邊一天能賣好多東西呢！”

林巧云看著孩子們充滿期待的眼神，轉身走進屋里。屋內光線昏暗，她摸索著找到角落里的大保溫箱，里面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五個大包裝的糖果。

“要不先拿兩包試試？”她拿出糖果，有些擔心地問，“萬一賣不完呢？”

“不用不用！”幾個孩子異口同聲地說，“全都要了！”

孩子們七手八腳地從口袋里掏錢，有的是皺巴巴的票子，有的是叮當作響的硬幣。

林巧云看著他們認真數錢的樣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這些孩子雖然調皮，但都很懂事，知道賺錢不容易。

“巧云姐，能借我們手推車嗎？”亮巧抱著保溫箱，眼巴巴地看著她，“這么多糖，我們抱著走不方便?！?

林巧云故意板著臉：“這可是大件兒，平時都不外借的?！?

“我租！”亮巧立刻說，“三毛錢一天！”

看著亮巧一本正經的樣子，林巧云忍不住笑了：“行吧，不過記住，天黑前必須把車子送回來?！?

目送著孩子們嘰嘰喳喳地騎著手推車遠去，林巧云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翻開了賬本。

七月份的賬目很清楚：麥芽糖換了近兩百，胡餅攤子分紅三十五，豬肉生意一百多。

支出那欄寫得更細：給大舅家的雞蛋錢二百，還有十只土雞一百。菜地那邊才開始有收入，幾百斤蔬菜竟然只要幾個大洋。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一分錢都不能含糊。

手指在紙上劃來劃去，最后得出結論：還剩五十塊錢。

不多，但也夠了。夠她繼續經營這個小院子，夠她維持現在的生活。

林巧云坐在院子里，看著天邊最后一抹晚霞。

生活就像這賬本，雖然不富裕，但每一筆都清清楚楚，實實在在。

沒過多久，遠處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和車輪聲。

“巧云姐！巧云姐！”是亮巧的聲音，比下午還要興奮，“我們賣了好多糖！”

林巧云迎出去，只見亮巧和小伙伴們推著手推車回來了。

他們雖然滿頭大汗，但臉上都洋溢著勝利的喜悅。

“真的假的？”林巧云笑著問，“才去了幾個小時就賣完了？”

“差不多賣完一半了！”亮巧興奮地說，“電影院那邊人可多了，我們站在門口，一會兒功夫就賣出去好幾包！”

小女孩也跟著補充：“是啊是啊，有人還問我們明天還來不來呢！”

看著孩子們興高采烈的樣子，林巧云心里也跟著高興起來。

“那明天還要來拿糖嗎？”林巧云問。

“要！”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回答，“不過今天先把車子還給你。”

看著孩子們把手推車停好，又把剩下的糖果整整齊齊地放回保溫箱，林巧云感到欣慰。

這些孩子，雖然年紀小，但已經懂得了責任和信用的重要性。

回到里屋，林巧云蹲在床底下，小心翼翼地將裝滿錢的陶甕埋進土里。泥土的腥氣鉆入鼻腔，她卻覺得格外安心。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紙幣的邊角，仿佛在數著自己的希望。

五百塊錢，這是她這段時間倒賣小商品的全部積蓄。每一張紙幣上都沾著她的汗水，記錄著她在集市上討價還價的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