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矗立在大龍頭號船艙甲板之巔,緊握欄桿,目光死死盯著戰場。雖然不是第一次見血,但如此慘烈的場面還是讓他心頭發緊。
又一波騎兵沖殺而過,李過的陣型終于出現了松動。吳家軍的騎兵們抓住機會,加大了進攻的力度。他們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入敵軍陣型的薄弱處。
“降者免死!”有人高喊。
這聲音在戰場上傳開,越來越多的大順軍丟下武器,跪地投降。他們已經看出了勝負的走向,沒必要再做無謂的犧牲。
李過的兄弟周青為了替他吸引追兵,高喊“李過在此”,結果被亂刀砍死。而李過則趁亂棄甲入河,與李巖的潰兵隊伍匯合,僥幸逃脫。
戰場上的廝殺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傷員的呻吟和勝利者的歡呼。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尸體,血水混合著泥漿,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千歲爺,我們勝了!”曹友義興奮地說道,“這些投降的老營兵都是好手,不如收編了。對了,南城那邊戰事緊急,得趕緊調吳家軍增援。”
朱慈烺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下令鳴金收兵,同時豎起免死旗。他的目光掃過戰場,心中慶幸無比。這一仗打得漂亮,關鍵時刻,吳三桂終于及時出現,對大順軍造成了毀滅性打擊。
但現在不是慶功的時候,還得趕緊去救援南城。那里可是父皇所在!想到這里,朱慈烺的心又提了起來。
“傳令下去,讓投降的士兵先集中看管。”朱慈烺轉身對曹友義下令,“你親自帶人去接應南城。”
“遵命!”
曹友義領命而去。朱慈烺又看了眼戰場,目光落在那些跪地投降的士兵身上。這些人中有不少是老營精銳,若能收編,對未來的戰事大有幫助。
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救援南城。朱慈烺轉身走下船樓,來到甲板上。水手們正在忙碌地準備渡河,船上的將士們也在整理裝備,準備下一場戰斗。
“傳我命令,全軍準備渡河!”朱慈烺沉聲道。
此時,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在侍衛的帶領下來到朱慈烺的面前。
“卑職乃遼東總兵平西伯麾下的游擊將軍吳國勇,恭請太子千歲安康!”他跪拜叩首,聲音洪亮,帶著關外將領特有的豪邁。
朱慈烺站在船頭,目光在這位生著蒙古人面孔的將領身上逡巡。小眼睛,大餅臉,八字胡須,一身戎裝上還沾著未干的血跡。正是方才率軍沖鋒,擊潰李過部的悍將。
“起來吧。”朱慈烺淡淡道。
吳國勇緩緩起身,目光不經意間瞥向朱慈烺身后的吳三妹。這位吳家二小姐的存在,讓他不敢有絲毫造次。他下意識地挺直腰板,卻又不敢太過張揚。
遠處傳來陣陣喊殺聲,天津南城墻上依舊烽煙滾滾。朱慈烺指了指一旁的太師椅:“坐。”
吳國勇猶豫了一下,只是將半個屁股擱在椅子上。他那粗糙的手掌不安地摩挲著刀柄,眼神時不時飄向吳三妹所在的方向。
看著這個在戰場上勇猛無比的悍將,在吳三妹面前如此謹小慎微的模樣,朱慈烺心中暗嘆。若是吳三桂親至,只怕更加奴顏婢膝。
船身輕輕搖晃,遠處傳來零星的炮聲。朱慈烺望著天津城方向,眉頭緊鎖:“平西伯可有什么話要帶給本宮?”
此刻南城戰事正酣,父皇生死未卜,他不得不保持著凝重的神色。甲板上的將士們神情緊張,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突發情況。
“回稟千歲。”吳國勇正了正身子,“臣是三月十八日田督公抵達山海關時奉命啟程的。平西伯命臣在通州以東潛伏,若遇陛下和千歲突圍,便即刻護送至永平大營。”
朱慈烺眉頭皺得更深了。船艙內的燭火搖曳,在他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陰影。
吳三桂為何不親自前來?明明自己手中握有他全家老小,還有那個他最寵愛的陳圓圓。這般良機,他為何不帶著關寧精銳南下?
若是能帶五千精兵南下,到了江南便是一方諸侯。有水師為屏,吳家何愁不能富貴萬代?
這分明是個最容易的選擇題,吳三桂怎會算不明白?
“三位王爺和袁貴妃可曾抵達永平?”朱慈烺又問。
“臣啟程時尚未得知。”吳國勇答道,隨即又補充,“下官于十八日夜幕降臨時啟程離開山海關,當天傍晚抵達玉田城,二十日到雙溪。本欲次日抵達通州,不料通州已被流寇占據。打聽得知圣上正在正陽門御駕親征,故徘徊了幾日。”
他說話時目光閃爍,似乎有所隱瞞。
“守在正陽門的是本宮安排的替身。”朱慈烺淡淡道,目光如炬,“父皇已隨本宮抵達天津,現正在南城,有吳襄護衛。待吳三輔擊退流寇,你便可隨本宮去拜見。”
“如此甚好!”吳國勇面露喜色,眼中閃過一絲狂熱,“流寇不過跳梁小丑,待我軍大勝,定能護送陛下重返龍城!”
朱慈烺心頭一震,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椅子扶手。船艙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這話中的意思...莫非吳三桂是想與李自成爭奪北京?
“吳游擊。”朱慈烺正色道,聲音里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如今流寇勢大,關外又有東虜虎視。朝廷力量有限,不宜兩線作戰。不如暫避其鋒,待時而動。”
“千歲放心。”吳國勇笑道,仿佛成竹在胸“王總督與平西伯已有妙計,定能為陛下和千歲收復龍城!”
“他們要借東虜之力?”朱慈烺臉色驟變,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震驚。
吳國勇一愣,沒想到朱慈烺如此敏銳,一語道破天機。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尷尬起來,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船艙內的氣氛降到了冰點。朱慈烺站起身,踱步到窗前。遠處的天津城已經看不到炮火,只剩下裊裊青煙升起。
這引狼入室之計,豈非自尋死路?朱慈烺心中暗嘆。難道歷史無法改變,吳三桂天生就注定要背叛大明嗎?
他的想法是放任李自成與清軍相爭。李自成既占龍城,守衛幽燕便是其責。若他不戰而逃,天下人自會另擇明主。
到那時,自己這個抗清中流砥柱,才是漢人心中的希望所在。
正思索間,幾騎傳令兵沿浮橋疾馳而來,馬蹄聲急促。
“捷報!吳將軍成功擊退了城內叛軍,陛下、皇后與老總兵皆安!”傳令兵的聲音中帶著難掩的興奮。
朱慈烺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至少眼下可以安然撤往大沽口,再設法阻止吳三桂和王永吉的昏招。
若實在無法挽回,也要盡可能多地收編關寧將士。這些精銳,日后抗清還要用得著。
“國勇。”朱慈烺換上笑臉,語氣變得和煦起來,“如今流寇已占芳川、寶坻、玉田一線,陸路難行。不如你帶著這千騎隨本宮去大沽口,再由海路與平西伯聯絡。”
吳國勇不疑有他,一口應下。他站起身向朱慈烺深深一揖,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