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北京城,還靜靜沉睡在月光下?;食堑妮喞诎邓{色的天幕下若隱若現,城墻上的火把忽明忽暗,像是點綴在夜空中的星星。
李自成策馬立于沙河邊,遠眺著那座龐然大物。春寒料峭,晨風呼嘯,吹得他身上的藍布長袍獵獵作響。鐵甲在布料下發出細微的碰撞聲,肩頭的紅色斗篷在風中翻飛,襯得這位闖王愈發威武。
一只獨眼凝視著那巍峨的城墻,目光中閃爍著復雜的情緒。十五年的光陰,恍如昨日。他不由得想起自己還是個小小驛卒的時候,每日在驛站里忙碌,看著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來來往往。一個不慎丟失了公文便被裁撤回家,沒了生計又欠了債,若不是得友人相救差點就被打死。“那時候,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崩钭猿奢p聲自語,嘴角泛起一絲苦澀。
身后的大軍沉默著,數萬將士整齊列隊,白色氈帽在晨曦中閃爍。馬蹄偶爾刨動地面的聲響,混雜著鎧甲的輕微碰撞聲,在寂靜的黎明中格外清晰。
“大王,城中守軍人數眾多,目前尚不知具體數量?!迸=鹦遣唏R上前,壓低聲音道,“城墻高大,守備森嚴,強攻怕是要付出慘重代價?!?
李自成眉頭微蹙。今天,他們已經試探性地進攻了幾次,城中守軍確實頑強。每一次進攻,都讓他想起開封之戰的慘烈。
“陛下可是在擔憂這京城難克?”顧君恩不知何時已來到身旁,這位湖北鐘祥的謀士總能看透他的心思。
“君恩,”李自成目光未離開城墻,“這北京城,比開封還要難啃啊。”
提到開封,那只獨眼不由微微瞇起。當年開封守將堅守城池,一連三次都攻打不下。若非水淹開封,他的老營怕是要折損大半。自己的左眼,也是在開封戰役中被明軍射瞎。
而這北京城比開封更堅固,而且也沒有黃河水可用。想到這里,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馬韁。
“大王,末將愿率先登城!”劉希堯突然策馬上前,聲音洪亮。
李自成轉頭看向這位勇將,劉希堯的臉上寫滿了急切。這些天來,他們已經在城外耽擱太久,將士們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希堯,莫要急躁。”李自成擺了擺手,“一著不慎,就可能滿盤皆輸。”
“可是大王,”劉希堯急道,“關寧軍已經在回援的路上,再拖下去...”
“陛下何不試試攻心之計?”顧君恩適時插話,打斷了劉希堯的話。
“攻心?”李自成眉毛一挑。
“正是。”顧君恩往前湊了湊,“崇禎已經調了關寧軍回援,時間確實緊迫。與其強攻,不如示以和議?!?
“議和?”李自成嗤笑一聲,目光中閃過一絲不屑,“咱們都打到城下了,還議什么和?”
“正是打到城下才要議和。”顧君恩眼中閃過一絲精芒,“讓城中文武看到陛下仁義,比千軍萬馬更有用。城中百姓說不定已經三天沒吃上一頓飽飯,文武大臣們人心惶惶。若是陛下表現出寬仁之態...”
李自成的獨眼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想起當年在陜西起事時的情形,多少次是靠著收買人心,才能攻下堅城。
“君恩說得有理?!迸=鹦且查_口附和,“城中不是鐵板一塊。只要我們表現出誠意,必然會有人動搖?!?
晨風吹拂著眾人的臉龐,遠處的北京城在晨曦中漸漸清晰。城墻上的士兵來回巡邏,火把在風中搖曳。李自成忽然覺得,這座看似堅不可摧的城池,似乎也并非完全沒有破綻。
“那派誰去議和?”李自成沉吟片刻,問道。
“杜勛、杜之秩都可。”顧君恩立刻答道,“讓那些閹人出面,更能讓城中之人放心?!?
“閹人...”李自成喃喃自語,這些人雖然身份特殊,但確實最了解宮中情況。而且,他們為了自保,必然會盡心竭力?!肮皇莻€妙計!”
“大王!”劉希堯還想說什么,但被李自成抬手制止。
“希堯,你也不必著急?!崩钭猿傻穆曇糇兊玫统粒叭羰呛妥h不成,咱們再打不遲?!?
眾將領默默點頭。他們都明白,在這種關鍵時刻,每一步都要走得穩妥。一著不慎,可能前功盡棄。
天色漸亮,北京城的輪廓愈發清晰。城墻上的旗幟在晨風中獵獵作響,守城的士兵不時往這邊張望。李自成策馬緩緩前行,目光掃過這座他夢寐以求的城池。
“十五年了...”他再次喃喃自語,“從一個小小的驛卒,到今日統帥十萬大軍...”
身后的將士們保持著沉默,只有馬蹄偶爾刨動地面的聲響。
顧君恩看著李自成的背影,默默嘆了口氣。他知道,這位出身卑微的闖王,此刻心中必定百感交集。從陜西起兵,到今日兵臨北京城下,這一路走來,不知灑下了多少熱血。
“傳令下去,”李自成突然開口,聲音堅定,“暫停攻城,準備議和之事?!?
“是!”眾將領齊聲應答。
而北京城外的另一邊,一場戰事正在悄然醞釀。
大順軍的先鋒部隊緩緩逼近,那支馳騁在真定方向的大軍并非李自成親率,而是由劉宗敏統領。數萬鐵騎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向京城西門,馬蹄聲震顫著大地,揚起的塵埃遮天蔽日。
釣魚臺和玉淵潭一帶本是京城顯貴的別墅區,精致的亭臺樓閣在晨霧中若隱若現。此時已被劉宗敏部占領,濃煙滾滾直沖云霄。那些曾經富麗堂皇的宅邸在火光中化為灰燼,熊熊烈焰映紅了半邊天,也給城中守軍傳遞著無聲的威脅。
“轟!”又是一座別院倒塌的聲響。
沙河方向,京營總戎李國禎率領的三千守軍正在倉皇撤退。他們本該是守衛京城的中堅力量,卻在面對劉宗敏的精銳騎兵時,連一個沖鋒都未能抵擋。
“快撤!快撤!”李國禎聲嘶力竭地喊著。
潰兵們爭先恐后地逃命,有的甚至扔掉了武器。李國禎身邊只剩下數十名家丁,狼狽不堪地往北京城方向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