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鍵站在帥府大門外，目光有些恍惚。微風拂過，帶來幾片落葉，在他腳邊打著旋兒。

三十八年的人生，他已經在牢獄中度過了二十載。從十二歲被皇爺爺關進王府承奉司，一直到二十八歲。后來又因為勤王之事觸怒崇禎，被打入龍陽高墻八年。那些年，他只能透過鐵窗看著飄落的雪花，聽著墻外的風聲，日復一日地數著時光流逝。

“大人，該進去了。”馬士英在一旁輕聲提醒。

朱聿鍵微微點頭，抬腳向前。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仿佛在丈量著這條通向未來的路到底通往何方。身后的朱聿鐭和朱聿鍔也默默跟上，三人的腳步聲在寂靜的院落中格外清晰。

“三位高叔祖請進?！币坏狼謇实纳倌曷曇舸蚱屏顺良?。

朱聿鍵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太子公服的少年正站在大堂門前。少年面容清秀，眉宇間透著一股不符年齡的沉穩。這便是傳說中的太子朱慈烺了。

“您一定是唐藩了?！敝齑葻R快步上前，猛地抓住朱聿鍵的手腕，語氣中帶著幾分親切。

這一聲“唐藩”，讓朱聿鍵渾身一震。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些被囚禁的歲月，那些失去的尊嚴，那些無人問津的日日夜夜...自從被廢為庶人后，已經許久沒有人這樣稱呼他了。

雙膝一軟，朱聿鍵跪了下去：“庶人朱聿鍵，叩見撫軍太子殿下?！甭曇粑⑽l顫，眼角有些濕潤。

朱聿鐭、朱聿鍔和馬士英見狀，也紛紛跪倒。

“快快請起。”朱慈烺連忙將朱聿鍵扶起，“高叔祖不必多禮?！?

進了大堂，朱慈烺讓幾人分別落座。

“父皇將您廢為庶人的處分實在太重。”朱慈烺看著朱聿鍵道，“本宮很快就會為您平反，恢復唐王之位。”

朱聿鍵聞言，眼眶一熱。他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才道：“下臣感謝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

朱慈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目光在朱聿鍵臉上停留片刻，才緩緩開口：“不過...您的封地南陽如今尚在流寇手中，不如尋找另一個地方駐守吧？”

朱聿鍵心中一動，抬頭看向朱慈烺。

“唐王可知云藩之事？”

朱聿鍵無奈地搖頭。這些年在獄中，外界的消息他知之甚少。

“云藩已由本宮三弟接管，且由虛轉實，可節制大同府文武?！敝齑葻R嘆了口氣，“三弟年僅十三，實非塞王之選。但恢復藩王掌兵鎮守之制勢在必行。大明天下，若無藩王效力，朝廷還能依靠何人？”

馬士英立刻會意：“千歲爺所言極是！皇家血脈向來是大明最堅實的防線，理應鎮守一方。”

朱聿鍵卻沉默不語。八年前的他，定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但如今的他，已經歷過太多苦難，不敢輕易應承。

那些在牢獄中度過的日子，那些被人唾棄的時光，那些無助的黑夜，都讓他學會了謹慎。更何況他如今一無所有，麾下連一個可以信賴的親信都沒有。

“不知太子殿下想讓本藩去何處？”朱聿鍵謹慎地問道。

“汝寧府如何？”

“汝寧府...”朱聿鍵眉頭微皺。

汝寧府與他的老家南陽相鄰，地處河南、江陵、南直隸三地交界，地勢險要。半數地域在漢水以南，還占據了大別山一帶。這里民風彪悍，是淮西、江陵的重要屏障。

但同時，這里也是兵荒馬亂之地。流寇四起，百姓流離失所。要在這樣的地方立足，談何容易？

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一旁的李巖開口道：“唐王不必擔憂。朝廷必定會安排精干的官員擔任長史、護衛統領和地方治理，為殿下經營。殿下只需堅守汝寧，關鍵是把所有人團結起來共同抗擊滿清?！?

朱慈烺也說道：“汝陽雖不險要，但還有信陽要地，那里有連綿不絕的山脈。本宮不求你與汝陽共存亡，只望你能在汝寧持久堅守。即便上山為王，必須堅守到最后一刻，等到我們反擊的那一天。”

朱聿鍵站起身，向朱慈烺深深一躬：“太子殿下，本藩愿往汝陽，縱使老死大別，也絕不動搖！”

朱慈烺滿意地點點頭。汝寧府雖是窮鄉僻壤，但卻是兵源之地。若要與滿清決戰，光靠江南富貴之地的兵馬是不夠的。而大別山區民風彪悍，正是募兵的好去處。

“既如此，本宮這就下令，著戶部撥銀十萬兩，兵部撥甲胄五千套，火銃一千支，以助唐王重建府邸?！敝齑葻R說著，又看向李巖，“李大人，你親自去一趟兵部，務必要將這些軍需盡快送到汝寧府。”

李巖躬身應是。

朱聿鍵心中一暖。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信任他，愿意將兵權交到他手中。

“臣定不負太子殿下厚望?！彼嵵氐?。

“唐王言重了?！敝齑葻R擺擺手，“本宮相信，有唐王坐鎮汝寧，必能使當地百姓安居樂業，重現昔日繁華。”

說話間，外面傳來了更鼓聲。已是亥時。

“時候不早了，唐王先去歇息吧。”朱慈烺起身，“明日一早，本宮便下旨恢復你的封號。待詔書一到，你便可啟程赴任?！?

朱聿鍵再次躬身告退。走出大堂時，他回頭看了一眼仍在批閱奏章的朱慈烺。世人都傳太子乃太祖在世，莫非是真的。除了大明太祖，哪個皇帝有這魄力敢讓潘王掌兵權。自己半生牢獄就是活生生的證明。是這位年輕的太子給了自己后半生重振旗鼓的機會。

走在回去的路上，馬士英湊近低聲道：“殿下，這汝寧府雖然偏僻，但卻是個難得的機會。只要經營得當，未來未必不能...”

朱聿鍵抬手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他望著遠處的天際，輕聲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是啊，走一步看一步。但無論前路如何，他都會堅持下去。就像朱慈烺說的那樣，即便要上山為王，必須死守到最后一刻。這一次，他不會再輕易放棄。轟轟烈烈地活著總好過在監牢中悄無聲息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