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間，莫梨花正在灶前忙活著，她將家中的賑災糧做成餅。粗糙的麥面夾雜著空殼，但這已是難得的口糧。她的手因長期勞作而粗糙龜裂，卻仍小心翼翼地揉搓著面團，生怕浪費一點糧食。

“娘。”蘇嫣走近，看著母親布滿裂紋的手，心中一痛，“要不，我去找奶奶借些細面？祈妹還小...”

“不準去！”莫梨花厲聲打斷，手上的動作也重了幾分，“那老太婆巴不得我們餓死。”

蘇嫣沉默片刻：“可是，如果奶奶來找我們要糧...”

莫梨花的手頓住了。是啊，那老太婆若來要糧，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給了，她們自己可能就要餓死；不給，那老太婆定會鬧得全村皆知，說她們不孝。

“阿嫣，你是不是有主意了？”莫梨花放下面團，擦了擦手上的面粉。

蘇嫣點頭：“不如我們先去，至少能占個理。”她停頓了一下，“而且，讓祈兒裝可憐，說不定能討些細面回來。”

莫梨花眼前一亮：“我的阿嫣就是聰明。”她嘆了口氣，“可惜是個女兒身...”

很快，母女三人來到蘇家大宅。院門虛掩著，似乎在等什么人。

“祈兒，待會要哭。”蘇嫣蹲下身，小聲叮囑。

“為什么呀？”蘇祈天真地問。

“哭了才有飯吃。”蘇嫣輕聲說，“就像上次姐姐那樣一樣。”

蘇祈立刻扁起嘴，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院內，蘇青松正在做木活，見她們進來，連眼皮都未抬。他是蘇家的長子，也是蘇嫣的大伯。往日里對她們還算和善，可自從分家后，連個眼神都不愿給。

“你們來做什么？”蘇母從屋里出來，厲聲喝道。她穿著件半新不舊的棉襖，腰間別著鑰匙串，一看就知道是管家的主母。

莫梨花抱著蘇祈，做出可憐相：“娘，祈兒餓得嚎啕大哭，能不能...”

“滾！”蘇母抄起掃帚，“克夫克子的東西，還敢來要糧！當初就該把你們趕得遠遠的！”

莫梨花拉著兩個女兒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哭：“娘心太狠了，連自己的孫女都不管...”

這一鬧，鄰居們紛紛探頭張望。有人搖頭嘆息，有人竊竊私語，卻沒人敢出面說話。在這個年月，誰還有余糧去管閑事？

蘇嫣挨家挨戶去借糧，卻都吃了閉門羹。有的直接關門不見，有的推說家中也艱難，更有甚者，直接罵她們不要臉。

回到村尾的茅草屋，天色將晚。莫梨花蹲在灶前，將最后一點面粉和著野菜，做成稀粥。

忽然，后山傳來一陣喧嘩聲。

蘇嫣沖出屋外，只見村民們驚慌奔逃。有人跌倒了，也顧不得爬起來，手腳并用地往前爬。

“不好了！泉眼那邊有猛獸，死了好幾個人！”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整個清崖村頓時陷入恐慌。

“快收拾東西！”莫梨花沖進屋內，“我們也得早做準備，等拿到戶籍路引后，隨時去逃荒！”

蘇嫣握緊腰間的木刺，眼神漸漸堅定。她知道，這一路必定兇險。饑荒年間，人心比猛獸更可怕。但她必須護住娘親和妹妹，這是她的責任，也是她活下去的意義。

夜幕降臨，寒風呼嘯。清崖村的村民們紛紛收拾細軟，準備逃命。沒人知道明天會如何，但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

天干物燥，地面龜裂。

饑荒之年，連死人都成了奢侈。

清崖村外的山林里，又有人被野獸咬死了。尸首無存，只能草草立個衣冠冢，幾聲哭嚎后便匆匆散去。

蘇嫣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望著遠處的山林發呆。樹皮早已被饑餓的村民們剝光，光禿禿的枝干在寒風中搖晃，發出令人心悸的“咯吱”聲。

“姐姐，死人了為什么不辦席？”身旁傳來蘇祈稚嫩的聲音，小丫頭仰著臉，眼中閃爍著天真的光芒。

蘇嫣低頭看著妹妹，喉嚨一陣發緊。她蹲下身，將妹妹單薄的身子摟在懷里，“現在沒有糧食，辦不了席。”

“可是以前死人都要辦席的。”蘇祈不解地眨著眼睛，小手抓著姐姐的衣角，“我記得能吃到肉。”

記憶中的場景浮現在眼前，蘇嫣記得那時候的喪席，桌上擺滿了各色菜肴，村民們舉杯相敬，說著逝者的好話。可如今，連一口熱湯都是奢望。

“阿嫣！”莫梨花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只見母親抱著一堆破舊衣裳，踉踉蹌蹌地走來，“快來幫娘整理東西。”

蘇嫣連忙上前接過衣物。這些衣裳還帶著蘇家的味道，是莫梨花又哭又鬧才從那個家里要回來的。被趕出蘇家時，除了自己的嫁妝，大部分婚后置辦的細軟都被蘇母扣下了，連蘇嫣最喜歡的那件紅色棉襖都沒能帶出來。

“這些布料雖然破舊，但都還能穿。”莫梨花一邊整理衣物，一邊嘆氣，“路上省著點用。”

蘇嫣默默地幫母親疊著衣裳，心里盤算著該帶些什么。沒有牛車，連輛破推車都沒見著，能帶的東西十分有限。正想著，村里突然傳來一陣哭聲。

“朝廷的乞食文書下來了！”有人大聲喊道。

消息像長了翅膀，瞬間傳遍整個村子。目的地是云州，足足三千里路。清崖村的村民們頓時亂作一團，三百多口人，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這么遠的路程，怎么走得過去？

“娘，你看。”蘇嫣指著地圖，手指劃過幾個州府，“我們得穿過三個州才能到云州。”

莫梨花摸著隆起的肚子，眉頭緊鎖。她看了看蘇嫣，又看了看在一旁玩泥巴的蘇祈，眼中滿是擔憂，“這一路上，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

就在這時，莫梨花神色突然變得緊張起來。她四下張望了一番，確定沒人注意這邊，才從懷里掏出一個布袋，“你舅舅前些日子剛送來的，都是炒熟的糧食，你藏好了。”

蘇嫣接過布袋，沉甸甸的分量讓她心頭一暖。可隨即又想到，外祖父家為什么只敢偷偷接濟她們卻不讓母女三人一起回外祖父家同住？想必是怕她們這個“克夫”的家庭影響兩個小舅舅的婚事吧。

她苦笑一聲，將這些想法壓在心底。現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