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反京,離別
- 一拳開天!
- 楠風送夢
- 6577字
- 2025-05-08 10:34:37
時光飛逝,已經過去了八年,宋鎮戍已反回京城,把陳沼留在了這里。
……
竹樓檐角最后一串鐵鈴鐺在夜風里碎成齴粉時,陳沼正攥著宋鎮戍留下的半截牛皮帶發愣。皮帶邊緣焦黑的齒印還沾著血漬——三日前那老東西叼著煙桿踹門進來,渾身酒氣混著陌生的龍涎香:“京城來的加急令,老子得回去把鎮妖司的爛攤子...“話沒說完就被陳沼砸來的藥罐打斷,罐里泡著半條從師父舊靴摳出來的腐肉:“滾!死外頭最好!“宋鎮戍獨眼瞇成縫,煙灰簌簌落在陳沼剛鋪的宣紙上,燙出個北斗狀的洞:“撼山境的吐納要含住三縷紫氣,別跟個蛤蟆似的...“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晨霧里,門板上釘著塊青銅虎符,符面“鎮“字的裂痕滲著黑血。
陳沼把虎符泡進藥酒時發現背面刻著行小字:“遇金則焚“。夜半三更,浸泡虎符的藥酒突然沸騰,青銅在月光下熔成灘蠕動的液體,凝成張殘缺的北邙山地脈圖。圖中某處驛站被朱砂圈了九重,圈旁蠅頭小楷寫著“七月十四,寅時三刻“。少年盯著窗外弦月掐指,今日正是七月十三。
八百里的狼煙是翌日申時燒起來的。陳沼在溪邊捶打浸透藥汁的熊皮甲時,整條河水突然泛起胭脂色。對岸牧童的竹笛聲戛然而止,羊群炸窩般涌向山坳,領頭的老山羊犄角上掛著半片染血的官袍——正是宋鎮戍離村時那件灰麻短打。陳沼涉水時踩到塊硬物,撈起來是半截斷裂的煙桿,黃銅煙鍋里凝著未燃盡的龍涎香,煙嘴處還留著兩排牙印。
驛站廢墟里的焦臭味三日后才飄到竹樓。陳沼用宋鎮戍教的龜息法閉氣穿過毒瘴時,殘垣間游蕩的磷火正巧聚成個人形。那虛影翹著二郎腿坐在燒焦的梁木上,獨眼映著少年顫抖的瞳孔:“蠢材!龜息法要鎖住涌泉穴...“話音未落便被山風吹散,陳沼的靴底陷進灘半凝固的血泥,拔出時帶出片黏著碎骨的青銅甲——鎮妖司千戶的護心鏡,鏡面“戍“字被利爪撕成兩半。
腐葉堆里突然滾出顆琉璃珠,陳沼指尖剛觸到珠面,眼前便炸開團血霧。殘存的通靈影像里,宋鎮戍的斷刀插在驛站牌匾上,七竅流出的黑血在地上匯成北斗陣。三個披著人皮的妖族從霧中顯形,領頭的手腕纏著串頭蓋骨念珠——正是血飼宗煉制的“九子母陰魂珠“。宋鎮戍扯開衣襟露出心口毒紋,癲狂的笑聲震落檐角冰凌:“北邙山的狗崽子!老子等你們二十年...“毒紋突然活過來般絞住妖族咽喉,卻被念珠里竄出的嬰靈啃得支離破碎。最終畫面定格在宋鎮戍自爆丹田的瞬間,琉璃珠“咔嗒“裂開,滾出顆沾著腦漿的碎牙。
陳沼在廢墟里刨了三天三夜,挖出十七具焦尸。第七具尸身的左手缺了無名指——和宋鎮戍一樣,但肋骨數量不對。第九具戴著鎮妖司的青銅護腕,腕內側刻著“戍十七年臘月擒狐妖于青丘“,那是師父醉酒后吹噓過的戰績。第十一具殘軀的丹田處有個碗口大的血洞,碎骨形狀與陳沼手中煙桿斷裂處嚴絲合縫。
月圓夜,陳沼把挖出的碎骨攤在竹樓頂層。宋鎮戍留下的《撼山訣》突然無風自動,泛黃的紙頁滲出黑血,在骨堆上方凝成行字:“武夫殉道,尸骨成灰“。少年將酒壇砸向墻壁時,浸透藥汁的墻皮剝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北邙山地形圖,每處關隘旁都標著血飼宗的暗哨布防。最東側的裂谷處插著把斷刀圖案,刀柄紋路與驛站殘骸里的青銅甲一模一樣。
腐臭味是第五日清晨飄進窗的。陳沼推開藥柜找艾草時,發現底層暗格里塞著個油紙包。褪色的“安和堂“印記下壓著封血書,寧仁的瘦金體已洇成褐色:“鎮戍兄臺鑒:龍脊之子不可留,北邙祭壇需活祭...“后半截被血污浸透,但能辨出“七月十四“、“妖族借道“等字。包裹里還有半塊玉佩,雕著陳沼娘親投井那日戴的并蒂蓮,背面沾著絲銀白長發——與血飼宗主畫像上的發色相同。
暴雨來臨時,竹樓殘存的避雷針引下九道天火。陳沼在雷光中擺弄宋鎮戍的煙桿殘片,銅管內側突然顯出行小字:“遇險焚之“。煙桿扔進火盆的剎那,青煙凝成幅活靈活現的輿圖——從青牛嶺到北邙山的官道上,七處驛站被標上骷髏頭,骷髏眼窩處都嵌著陳沼近日挖到的碎骨。第七個骷髏突然張開嘴,吐出截焦黑的指骨,指節上套著枚熟悉的青銅扳指。
陳沼連夜掘開竹樓地窖,在宋鎮戍埋酒的位置挖出個玄鐵匣。匣面符文明滅如呼吸,打開時迸發的劍氣削掉少年半截眉毛。匣內躺著把生銹的斷劍,劍柄纏著褪色的青綢——正是陳寧生前束發用的。劍身靠近護手處刻著“邙山龍脊守墓人陳氏“,“陳“字的鉤劃與陳沼胸前胎記分毫不差。
霜降那日,最后一片鐵鈴鐺被山風卷走。陳沼在空蕩蕩的竹樓頂層擺了個簡陋的靈位,牌位用的是宋鎮戍最愛的酒壇碎片。上香的瞬間,香頭突然爆出三朵青蓮,煙氣凝成師父的殘影:“哭個屁!老子的撼山勁要笑對生死...“話音未落便被穿堂風吹散,牌位下的供品——半只烤焦的毒蝎子——突然抽搐著翻了個身,尾針在桌面刻下“未亡“二字。
子夜時分,陳沼在溪邊清洗傷口時發現水紋有異。撈起塊順流而下的浮木,樹皮上釘著七枚青銅釘,排列方式與驛站廢墟里挖到的碎骨陣相同。指甲摳開朽木,內層赫然用血畫著北邙山祭壇的構造圖,標注日期正是今日。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霧靄時,少年背后的青龍紋突然灼如烙鐵,溪水倒映出他豎成金線的瞳孔——宋鎮戍留在藥酒里的最后一味毒,發了。
竹樓地窖的燭火被腥風撲滅的剎那,陳沼掌心騰起的龍紋青光映出墻縫里蜷縮的鼠群。那些畜生眼珠泛著詭異的金紅,尾椎骨刺破皮毛支棱在外,分明是中了血飼宗的煉尸蠱。少年捏碎藥柜里最后一顆雄黃丸,刺鼻煙霧中鼠群尖嘯著自燃,燒焦的尸油在青磚上匯成箭頭,直指宋鎮戍常年打坐的蒲團。
蒲團下的暗格藏著半卷《邙山志》,書頁間夾著張泛黃的通緝令。畫中女子眉眼與陳沼七分相似,懸賞金額處蓋著血飼宗的九頭鳥印。通緝令背面是寧仁的批注:“陳氏龍脈,孕二十載,產時天降血雨...“陳沼的指甲摳破紙面,母親投井那夜的記憶突然清晰——井水泛起的根本不是月光,是北邙山祭壇映下的血咒。
寅時三刻的梆子聲從亂葬崗飄來時,陳沼正用斷劍削著桃木釘。劍鋒忽然震顫著割破虎口,血珠滾落在通緝令上,洇出幅活靈活現的山川圖。圖中青牛嶺的輪廓扭曲成張痛苦的人臉,正是宋鎮戍自爆丹田時的模樣。斷劍突然脫手釘入房梁,劍柄青綢無風自動,纏住少年手腕往西拽。
追蹤三百里到黑水澗時,陳沼背后的青龍紋已灼穿三層麻布。澗底漂著具腫脹的浮尸,官靴樣式與驛站殘骸里的一模一樣。尸體后頸插著九根桃木釘,排列方式暗合北斗九星。陳沼拔釘時腐肉簌簌脫落,露出脊骨上刻的北邙山密文:“七殺現,貪狼醒“。最后一根桃木釘離體的剎那,浮尸眼窩里鉆出只碧眼蟾蜍,背上天然紋著血飼宗祭壇的方位。
暴雨傾盆時,陳沼縮在狐仙廟殘破的神龕里烘干《邙山志》。篝火映出壁畫上九尾狐的眼睛,那瞳孔豎紋與他暴走時一模一樣。供桌下的鼠爪印突然延伸成行小字:“宋千戶留物在此“。撬開地磚挖出個青銅匣,匣面饕餮紋正與驛站虎符同源。開匣的瞬間,宋鎮戍的虛影從硝煙中浮現,獨眼少了往日的癲狂:“聽著崽子,老子在京城查了二十年...“
虛影被山風扯碎前,陳沼瞥見匣內羊皮卷上的朱批:“陳氏嬰孩需活祭“。卷尾壓著枚帶倒刺的青銅鑰匙,齒痕與寧仁藥鋪暗格鎖孔完全契合。少年咽下混著血沫的唾沫,鑰匙尖刺破舌尖的剎那,記憶如毒蛇入腦——娘親被拖往祭壇時,腕上鐐銬的鎖眼正是此紋。
月黑風高夜摸回安和堂,陳沼用青龍紋灼穿封門符。藥柜最底層的暗格彈出時,九十九只尸蟞暴雨般撲來,卻被宋鎮戍留下的斷刀盡數斬碎。暗格里躺著半截焦黑的嬰兒襁褓,金線繡的“陳“字被血漬染成褐色。襁褓里裹著枚玉蟬,蟬翼刻滿北邙山煉尸咒,貼胸佩戴的瞬間,陳沼渾身龍紋逆流,脊柱如萬蟻啃噬——這分明是他出生時的陪葬品。
霜降日的晨霧帶著鐵銹味,陳沼在溪邊清洗玉蟬時,對岸傳來熟悉的撥浪鼓聲。貨郎擔子上的琉璃瓶里泡著九顆眼球,最中間那顆瞳孔豎著金線。少年暴起時貨郎撕開人皮,露出滿身尸斑的妖族真身:“陳公子,宗主請您觀禮七月祭...“話音未落便被桃木釘貫穿咽喉,琉璃瓶墜地炸開,眼球里的通靈影像卻是宋鎮戍被鐵鏈穿骨的畫面。
竹樓最后的瓦片坍塌時,陳沼正用血書折紙船。船身浸入黑水澗的剎那,寧仁殘存的藥符在水中燃起幽藍鬼火,映出河底累累白骨堆成的箭頭。順流漂到亂葬崗時,紙船突然沉底,拽出截纏著水草的青銅鏈——鏈節上“鎮妖司戊字號“的銘文還沾著腦漿。陳沼的耳垂舊傷突然崩裂,金血滴入河水的漣漪里,竟顯出北邙山祭壇的倒影。
子夜時分,亂葬崗的磷火聚成宋鎮戍的殘魂。老東西的虛影比生前淡薄許多,卻仍翹著二郎腿啃幻化出的雞腿:“撼山境大圓滿要過心魔劫,老子給你留了份大禮...“殘魂突然被地下探出的骨爪扯碎,陳沼揮斷劍斬去時,墳堆里爬出的竟是渾身潰爛的自己——心魔幻化的尸身咧嘴一笑,背后龍紋已徹底黑化。
腐尸的指甲剮蹭斷劍迸出火星,陳沼后撤時踩碎半塊頭骨,骨髓里鉆出的尸蟲竟拼出北邙山密語。心魔咧開淌著黑血的嘴,喉頭滾動著宋鎮戍的煙嗓:“武夫撼山需斷情,你連師父的尸首都尋不齊...“陳沼的青龍紋突然逆流纏頸,劇痛中瞥見心魔背后浮出九道虛影——血飼宗主、寧仁、陳寧,還有七張被煉成尸傀的村民面孔。
斷劍刺穿心魔眼眶時,腐液濺上《邙山志》殘頁,燙出個蠕動的血窟窿。陳沼摳著窟窿邊緣撕開書頁,夾層里掉出枚青銅哨,哨身饕餮紋沾著干涸的奶漬——分明是嬰孩的涎水。哨響剎那,亂葬崗三百具無頭尸同時立起,頸腔里鉆出的藤蔓在月下開出血色曼陀羅。
花蕊中浮出寧仁的殘魂,老醫師的虛影比紙還薄:“鎮戍以魂飼蠱,在妖族體內種了追魂引...“話未說完便被曼陀羅吞食,花瓣滲出墨汁般的液體,在地上匯成通往祭壇的血徑。陳沼踏碎第七朵曼陀羅時,鞋底黏著的花汁突然活過來,順著腿骨鉆進丹田,龍紋瞬間染上黑紫色。
霜降當夜的北邙山飄著腥甜的霧,陳沼腕間纏著宋鎮戍的斷刀,刀柄青綢浸透九十九種毒蟲汁。祭壇前的青銅鼎烹煮著七具鎮妖司尸首,血飼宗主銀發間別著枚眼熟的玉簪——正是陳沼娘親投井那日戴的并蒂蓮。鼎中突然探出只覆滿龍鱗的手,掌心紋路與少年胸前的胎記完美重合。
“乖孫兒...“宗主的聲音混著鐵鏈摩擦聲,“你爹的左手還在鼎里溫著呢。“陳沼的斷劍突然脫手釘入祭壇,劍柄青綢炸成漫天絲雨,每根絲線都纏著張鎮妖司的拘魂符。血雨瓢潑而下時,鼎中浮出宋鎮戍的殘顱,獨眼怒睜:“撼山勁要笑!“
青龍紋徹底黑化的瞬間,陳沼咬碎藏在臼齒的焚血丹。劇痛如萬箭穿心,卻見宗主身后的龍脈柱裂開縫隙,柱身浮現的鎖鏈紋與宋鎮戍心口毒紋如出一轍。被煉成尸傀的鎮妖司同僚突然調轉刀鋒,三百柄斷刃在祭壇拼出北斗陣——最亮的天樞位,赫然釘著師父那半截煙桿。
血飼宗主銀發間并蒂蓮玉簪炸開九重光暈時,陳沼的拳風正撕開三具銅甲尸。腐肉碎骨撞上祭壇龍脈柱的剎那,柱面浮凸的鎖鏈紋活過來般纏住少年腳踝——正是宋鎮戍當年種在他體內的毒紋所化。宗主袖中竄出九子母陰魂珠,嬰靈啃噬龍紋的尖嘯聲中,陳沼的瞳孔已徹底化作豎線:“撼山勁要笑?老子笑給你看!“
青龍紋逆沖經脈的劇痛里,少年咧出帶血的森然笑意。黑化的龍鱗刺破皮膚覆滿右臂,拳鋒砸向地面的瞬間,整座祭壇如波浪起伏。三百鎮妖司尸傀的斷刃被震上半空,刀陣映著血月拼出北斗七星。宋鎮戍的殘顱突然暴睜獨眼:“崽子看好了!“煙桿殘片在天樞位炸開,青煙凝成武夫全盛時的虛影,一式“崩山靠“撞碎宗主護體血幕。
“區區撼山境!“宗主掐訣引動龍脈柱,七根盤龍鎖鏈絞住陳沼四肢。柱底浮出青銅棺槨,棺蓋縫隙探出的腐手戴著陳氏祖傳的青銅扳指。陳沼獠牙咬斷舌尖,金血噴在棺面饕餮紋上:“北邙山的狗,也配用我陳家的鎖龍釘?“棺內突然爆出龍吟,母親殘存的半縷魂魄纏住宗主腳踝,陳沼趁機掙斷兩根鎖鏈,覆滿龍鱗的右臂貫穿三具尸傀,腐肉在拳鋒凝成柄血肉陌刀。
宗主冷笑捏碎九子母陰魂珠,九十九道嬰靈冤魂結成天羅地網。陳沼陌刀劈開血霧的剎那,鎮妖司尸傀突然調轉刀鋒自刎,噴涌的污血在祭壇繪出鎮魔符。宋鎮戍的虛影在血符中凝實,斷刀插進宗主琵琶骨:“二十年了,老子的燃血勁可還夠味?“武夫殘魂燃成紫焰,順著鎖鏈燒向龍脈柱核心。
陳沼陌刀脫手化作青龍,逆鱗剮蹭著宗主護體罡氣。血飼法印與撼山勁對轟的沖擊波震塌半座山峰,龍脈柱崩裂處飛出七枚青銅釘——正是當年釘死陳氏龍脈的兇器。少年徒手接住滾燙的鎮龍釘反刺入腹,金血浸透釘身銹跡:“北邙山欠的債,該還了!“七釘成陣,地脈龍氣倒灌,宗主銀發寸寸成灰,祭壇下的萬尸坑傳出鎖鏈斷裂的轟鳴
祭壇崩塌的轟鳴聲在峽谷回蕩了七日七夜仍未散盡,陳沼蜷縮在龍脈柱的殘骸間,指尖摩挲著半截焦黑的并蒂蓮玉簪。簪頭細如發絲的裂痕里滲著金血,那是他徒手捏碎宗主天靈蓋時濺上的。三百里外的黑水澗倒流成瀑,混著尸毒的河水在焦土上蝕出蜂窩狀的孔洞,每個孔洞里都嵌著片青銅甲——鎮妖司的制式護甲本該是玄鐵鍛造,此刻卻在月光下泛著血飼宗獨有的尸綠色。
第八日破曉時,陳沼在祭壇廢墟里刨出個青銅匣。匣面九頭鳥紋被龍脈柱的碎屑刮花,啟封的機括處卡著枚帶倒刺的獠牙——與宋鎮戍煙桿里藏的毒牙同源。匣內羊皮卷上的朱砂咒文遇風即燃,灰燼凝成張殘缺的北邙山地宮圖,圖中山川走勢竟與陳沼背后未愈的鞭痕暗合。最東側的裂谷標著血飼宗徽記,旁邊蠅頭小楷批注:“丙申年七月初七,陳氏婦投井處“。
正午的日頭曬化尸堆表層的冰碴時,陳沼的耳垂舊傷突然涌出金血。血珠墜地的剎那,焦土里鉆出千百條赤紅蚯蚓,首尾相銜拼出句北邙密語:“龍脈反噬,子時裂魂“。少年握簪的手背青筋暴起,玉簪尖刺破掌心的血尚未滴落,便被地底騰起的黑霧裹成顆渾圓的血珠。霧氣中隱約傳來鐵鏈拖曳聲,與宋鎮戍當年在竹樓演示“困龍鎖“時的動靜一般無二。
暮色降臨時,陳沼在祭壇西側三里處的斷崖下發現眼寒潭。潭水泛著詭異的翡翠色,水面浮著層半凝固的血膜。斷劍挑開血膜的剎那,潭底浮起具懷抱嬰兒的白骨,那嬰孩頭骨的天靈蓋上釘著七枚青銅釘——與陳沼在竹樓地窖挖到的鎮龍釘形制相同。白骨腕間的玉鐲突然炸裂,碎玉在水面拼出“子時三刻“的倒影,正是當年娘親投井的時辰。
夜梟啼哭掠過枯枝時,陳沼背后的青龍紋開始不受控地游走。龍鱗刮擦脊柱的刺痛中,他恍惚看見寒潭倒影里站著個戴斗笠的老者。那人左袖空蕩蕩的隨風飄擺,右手握著桿煙槍——煙鍋的裂紋與宋鎮戍那桿分毫不差。“崽子,撼山境大圓滿要斷七情...“虛影的聲音混著水波蕩漾,“老子當年沒教全,如今補上這課...“話音未落,潭底白骨懷中的嬰骸突然睜開空洞的眼窩,兩道金芒直刺陳沼眉心。
子時三刻的陰風卷著腐葉拍在臉上時,陳沼正跪在寒潭邊剜取青龍紋。匕首尖端剮蹭鱗片的火星濺入潭水,竟點燃了翡翠色的水面。烈焰中浮起九十九盞血燈籠,每盞燈芯都裹著片帶符文的指甲——陳沼認出那是鎮妖司仵作驗尸時取下的死者甲。火光搖曳間,燈籠陣顯出張扭曲的人臉,正是血飼宗主魂飛魄散前的猙獰模樣。“陳氏余孽...“數百道重音疊成的嘶吼震落崖壁碎石,“你以為毀的是祭壇?那不過是北邙山九重鎖的第一環...“
陳沼的斷劍劈開第七盞血燈籠時,燈芯里爆出的青煙凝成寧仁的殘魂。老醫師的虛影比紙還薄,枯指卻精準點向少年心口:“鎮戍的燃血勁在你膻中穴留了道氣門...“話未說完便被烈焰吞噬,殘存的藥香里混著宋鎮戍最愛的燒刀子味。陳沼的瞳孔忽大忽小,青龍紋逆沖的劇痛中,他忽然記起師父臨終前噴在臉上的那口血酒——那根本不是血,是混著本命精元的藥引。
破曉時分,陳沼在寒潭底摸到塊刻滿符文的龜甲。甲片邊緣的齒痕與當年貨郎賣的辟邪符一模一樣,只是“安和堂“的印記換成了血飼宗的九頭鳥。龜甲浸透潭水后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針孔,對著日光能照出寧仁的筆跡:“鎮戍以身為餌,龍脈為鉤...“后半截被腐蝕得難以辨認,但能辨出“七月十五“、“子母蠱“等字。甲片背面的饕餮紋突然蠕動,利齒咬破陳沼指尖,金血滲入紋路的剎那,整座寒潭沸騰如熔爐。
當三百條青銅鎖鏈破水而出時,陳沼背后的青龍紋已覆蓋全身。龍鱗與鎖鏈摩擦出刺目火星,每一顆迸濺的火星里都映著段記憶殘片——宋鎮戍在竹樓頂烤山雞的夜晚、寧仁搗藥時哼的安魂曲、阿姐被煉成蜘蛛妖前最后的笑靨。鎖鏈絞住脖頸的瞬間,少年忽然看清鏈節上細如蚊足的字跡:“鎮妖司戊字號,永寧七年鑄“。永寧七年,正是陳氏滅門那年。
正午的日頭被黑霧遮蔽時,陳沼在鎖鏈陣中發現根帶缺口的鏈條。缺口形狀與宋鎮戍的斷刀完美契合,刀刃殘片刺入缺口的剎那,整座鎖鏈陣突然調轉方向。三百條青銅鎖如巨蟒歸巢,拖著陳沼撞向寒潭底的龍脈裂隙。湍急的暗流中,他看見娘親的殘魂被九重鐵鏈鎖在龍首石像上,石像瞳孔鑲著的正是并蒂蓮玉簪的另一半。簪頭蓮花綻開的瞬間,陳沼胸前的胎記突然灼如烙鐵,青龍紋逆鱗倒豎,在暗流中撕開條血色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