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爸爸的口琴
- 張菱兒
- 3182字
- 2025-05-16 16:59:56
第一章
陌生的新家
一
清晨,半睡半醒的鈴鈴習慣性地伸出手,摸了摸身邊,那是母親平時睡覺的位置。她想在母親懷里膩一會兒,這幾乎是每天起床前的必備小環(huán)節(jié)??墒牵@一次她的手摸空了。
鈴鈴不用睜開眼,從透過眼簾的光線已經(jīng)知道,天亮了。她翻了個身,摸向另一邊,可是她的手又摸空了。
咦?父母都不在!
鈴鈴一下子沒有了睡意,揉著眼睛坐了起來。
“媽—”第二個“媽”字還沒喊出來,就卡在了嗓子里。鈴鈴放下手、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猛然發(fā)現(xiàn)房間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睜大了眼睛,環(huán)視著這個房間。這里與她昨天住的旅店的房間差別很大,不僅寬敞了許多,而且衣柜、桌子、椅子等家具的樣式和擺放的位置也完全不一樣。她還注意到,自己身上蓋的被子也變成了黃色的,柔軟了許多,不是旅店里淡藍色硬挺挺的被子,身下是結結實實的大炕,不是旅店里的床。
這是怎么回事呢?鈴鈴心里很納悶。一低頭,看見父親經(jīng)常吹的口琴放在兩個枕頭中間,哦,還有她平日里總愛抱著的布娃娃,它穿著粉紅色的裙子,嘴角微微上揚,正在笑瞇瞇地看著她。這個布娃娃是鈴鈴過兩歲生日時,一位與母親很要好的阿姨送給她的。現(xiàn)在,布娃娃正微笑著坐在她經(jīng)常翻看的《看圖識字》和《幼稚讀本》上,那兩本書被摞得整整齊齊。
鈴鈴一把抓過口琴,“嗚嗚嗚”胡亂吹了幾聲,就慌忙放下了,一顆心怦怦亂跳,有種淘氣成功后的滿足感。小小的她早就知道,口琴是父親的寶貝。父親不止一次告訴她,這支口琴是與母親相識后,母親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父親平時總是擔心鈴鈴的小手拿不穩(wěn),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摔壞口琴,因此常常把它裝在上衣口袋里,隨身帶著。鈴鈴偶爾摸到口琴,也常常在父親一連串的驚呼中倉皇放下,很少有機會能吹上幾下。父親越是不讓碰,反而越激發(fā)出她強烈的好奇心。每次只要一摸到口琴,她的心里便會涌出一絲竊喜,逮住機會便會慌慌張張地胡亂吹幾下。當然,她只是能把口琴吹響,完全不能像父親那樣吹出悠揚的曲子。
“咦,媽媽,這是哪兒?我們又搬家了嗎?”鈴鈴一邊喊著,一邊從炕上滑下來,順便扯過她的布娃娃抱在懷里,穿上鞋就往外跑。她要趕緊找到母親,幫她捋直心里的問號。
鈴鈴剛跑到臥室門口,只見門簾一挑,從外面進來一個陌生的女人,鈴鈴想收住腳已經(jīng)來不及,她一下子撞到了來人的腿上。
“哎呀,乖乖,小心!”那個女人并不生氣,說著趕緊伸出一只手扶住了鈴鈴,另一只手里還托著一個盤子。她看鈴鈴的眼神里充滿了關切。
鈴鈴仰起臉打量著這個女人,她看上去比母親年紀大一些,身子瘦一些,個子矮一些,眼睛沒有母親大,單眼皮,皮膚也沒有母親白,說話帶有濃重的口音,聲音也沒有母親好聽……
“乖乖,睡醒了,餓了吧?”那個女人見鈴鈴愣愣地站在地上,關切地說,“早晨有點兒涼,得多穿一件衣服。來,先吃個雞蛋吧。”她說著,拉起鈴鈴的手走進房間,把盛有雞蛋的盤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打開椅子上放著的一個布包,從里面拿出一件鈴鈴的長袖單衣。
那個布包鈴鈴認識,是母親從北平帶過來的。
鈴鈴有點兒蒙,她沒有回答女人的問題,也沒有伸手穿衣服,心里的問號又多出一個。她黑亮的大眼睛里寫滿疑惑,不禁問道:“你是誰?”
那個女人搓搓手,笑了笑,并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說:“別怕,這兒是我家,不,以后這兒就是我們的家?!?/p>
“我們的家?”
“媽媽—”鈴鈴喊著,從女人的胳膊下鉆過去,撒腿就往院子里跑。
“乖乖,穿上衣服,小心著涼!”那個女人追了出來。
這是一個四合院,院子不大,打掃得干干凈凈。上房左邊的臺階下種著一棵石榴樹,長得很茂盛,枝頭掛著大大小小的青石榴。院子中央有一張小圓石桌,周圍擺放著四個小石墩,是喝茶、聊天的地方。靠近西房,有一口高出地面的井,井上蓋著一個圓圓的木蓋子,木蓋子上還放著一只水桶。
鈴鈴沒有在庭院里做任何停留,甚至沒有顧得上多看一眼,就憑著感覺徑直跑進了西房?!鞍职郑寢?!”她喊著,在屋里轉了一圈,屋里布置得像客房,擺放著幾件簡單的家具,收拾得井井有條,里面沒有她的父母;鈴鈴扭頭跑進東房,東房是廚房,里面有灶臺,還擺放著鍋碗瓢勺等,里面也沒有她的父母;鈴鈴不死心,又跑到南面的屋里,屋里黑漆漆的,窗戶很小,她探頭朝里面看了看,這間屋子像是個儲物間,堆放著紙箱子、木柜子、少了一條腿的破椅子等雜七雜八的東西,可里面還是沒有她的父母。
“哎呀,乖乖,慢點兒跑,小心摔倒!”那個女人嚷著。她一直緊緊地跟在鈴鈴的身后,像老鷹護小雞一樣,伸著兩只胳膊,隨著鈴鈴跑來跑去。
鈴鈴沒有留心那個女人的話,她心里有個期待,期待父母在與她開玩笑或者在跟她玩捉迷藏,就像平時一樣,也許他們現(xiàn)在正躲在某個地方,捂著嘴巴偷偷笑呢。
鈴鈴跑了一圈沒找到父親和母親,她來到石桌旁,停住了腳步。由于剛才跑得急,她有些喘,也因為跑動,她的小臉紅撲撲的,額頭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一縷劉海兒貼在額頭上。
追了鈴鈴一圈,那個女人也有些累了,她喘息著坐在石凳上,指著身邊的另一個石凳,說:“乖乖,你聽我說,我叫淑貞,你可以叫我阿姨。跑累了吧?坐下休息一會兒!”
鈴鈴固執(zhí)地搖搖頭。沒有找到父親和母親,她哪有心思休息。鈴鈴站在院子里,東瞅瞅,西看看,轉動著小腦瓜兒,尋找院子里還有什么地方被自己遺漏了。鈴鈴還真有了新發(fā)現(xiàn)—上房有三間屋子,除了她睡覺的那間東屋和中間的客廳,還有一間西屋。頓時,鈴鈴心里又升起了希望,她撒腿跑進了上房的西屋,可是很快她又失望了,西屋里也是空蕩蕩的,根本沒有父母的半點兒影子。
鈴鈴轉過身,蒙頭蒙腦地小聲問:“阿姨,你能告訴我爸爸媽媽藏在哪兒嗎?”
淑貞蹲下身子,雙手輕輕握著她的兩只胳膊,一邊斟酌著詞語,盡量讓小小的她能夠聽懂,一邊細聲細氣地說:“乖乖,你聽我說,你的爸爸和媽媽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工作,不方便帶著你,所以把你留在這兒了。以后,你就做我的孩子,好不好?我來照顧你……”
淑貞仿佛擔心說出來的話會嚇到鈴鈴一樣,說話的語氣很輕,但她的話卻一字不落地鉆進了鈴鈴的耳朵,它們頓時變成了無數(shù)只蒼蠅,在鈴鈴的耳邊嗡嗡亂飛。淑貞后面還說了什么,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鈴鈴的腦子里只有六個字在晃動:
父母不要我了!
這樣想著,頓時,巨大的恐慌像一口黑色的大鍋懸在她的頭頂,仿佛時刻都會掉下來,深深地將她籠罩。
鈴鈴咬著嘴唇,愣了大約五六秒鐘,剛剛在耳邊嗡嗡亂飛的“蒼蠅”飛遠了,她皺著眉頭,異常倔強地說:“不,我不做你的孩子,我是爸爸媽媽的孩子!我不叫乖乖,我叫鈴鈴……”話雖說得干脆、清晰,可她心里卻發(fā)虛,一雙大眼睛里噙滿了淚水。父母在哪里?她不知道!父母去做什么?她也不知道!說著說著,她實在忍不住,最后張大嘴巴,“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邊哭邊嚷著:“爸爸媽媽,我要爸爸,我要媽媽—”

鈴鈴不明白,平時父母那么愛她,怎么會說扔下她就扔下了呢?是因為她不乖嗎?是因為她昨天吃飯時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嗎?還是因為前天她在媽媽的衣服上畫了五個圓圈?
“乖乖,不哭!哦,你說得對,我們有名字,鈴鈴不哭!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一丁點兒委屈的!”淑貞有些手足無措,她一只手抱住鈴鈴,另一只手一會兒給她抹眼淚,一會兒拍打她的后背,輕聲安慰著,“鈴鈴乖,聽話,不哭,不哭。一會兒吃完早飯,我?guī)闵辖仲I好吃的,買玩具,看大戲……”
“不,我不要吃的,不要玩具,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媽媽爸爸?!扁忊彺驍嗍缲懙脑挘砰_嗓門兒使勁地哭起來。她的哭聲中除了惶恐,還有不滿,有委屈,有無奈,也有無助……鈴鈴太小,還不會用太多的語言表達自己心里的想法,千般情緒只能化作哭聲來傾訴,這是最簡單的,也是最直接的。
淑貞哄不好她,急得滿臉通紅,額頭上的汗順著鬢角滑下來,墜在下巴上,也顧不上擦。她既著急,又心疼,眼淚也隨著鈴鈴的哭聲順著眼角流下來,汗水和淚水一滴滴落下,她卻一點兒都沒察覺,依舊好脾氣地哄著鈴鈴:“鈴鈴,乖娃子,不哭不哭!咱們回屋,我給你唱歌,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不聽歌,不聽故事,我要我的爸爸媽媽!”鈴鈴倔強地哭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