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是被老媽從床上喊醒的，南方的六月天，天亮都比較早，早早我老爸就換了一身迷彩工作服，工作服上還帶著少許的破洞。

我洗完臉?biāo)⑼暄谰拖铝藰恰?

我的房間在三樓，是面朝陽，背朝陰的一個房間，當(dāng)年起房子的時候父母特地把這間地理位置，也就是農(nóng)村人所謂的風(fēng)水最好的房間留給了我。

來到樓下的時候，我清晰的聽到雞鳴的聲音，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幾聲豬叫——農(nóng)村人嘛，養(yǎng)豬很正常的，不然過年哪來的豬肉吃年夜飯啊。

“趕緊吃早餐，吃完早餐拿上砍柴刀，換上上次那件工作服，待會跟爸爸去看一下那個桉樹，順便給桉樹套一下袋子。”

我老媽一邊忙著家里的事情一邊對我說。

我望向桌子上，桌子上放著一大碗煮過的粉，粉上還有幾顆肉末和雞蛋碎屑，看起來就讓人很有食欲——并不是說我們農(nóng)村人吃不起肉，再次聲明，只是大早上的，吃粉會相對養(yǎng)胃一點(diǎn)，不然頓頓大魚大肉的話誰都遭不住，身體也遭不住。

我轉(zhuǎn)身去廚房拿了一個碗，將大碗里的粉慢慢夾到小碗中，直到盛滿小碗我才停下，轉(zhuǎn)而找了一個高腳的塑料凳緩緩坐下，大口吃了起來。

......

沒一會兒吃完早餐之后，我本來還想坐著休息一會兒，但是卻被老媽催促趕緊去換衣服，不然等下老爸就不等了。

我嘆了一口氣，起身上樓換衣服。

換完衣服我就朝著樓下走去，順手拿了一把砍柴刀，隱隱就聽到了一輛皮卡車的發(fā)動機(jī)聲音像野獸一樣怒吼著上小坡停到我家樓下。

那是我老爸很早，早在幾年前就買了的皮卡車，我初中的時候老爸就買了，現(xiàn)在車?yán)狭耍瑤Р涣宋胰ジh(yuǎn)的地方了，老爸才打算換車，買了一輛合資的SUV。

上了車，我一言不發(fā)，老爸也是一言不發(fā)，車上有時少有的沉悶。

“很難受，很委屈吧，別人高考完畢業(yè)后都出去玩，而你卻要回家，幫家里人干活，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車開到半山腰的時候老爸突然開口，語氣平淡，也帶著一絲的無奈。

“......”

我不想說話——明明老爸什么都懂，但是卻這也不讓我干那也不讓我干，我說想跟朋友出去玩玩，他不給，我說想下廣打暑假工，他也不給，就像一個溫室大棚一樣，給了你足夠的保護(hù)，但是很枯燥，一點(diǎn)什么風(fēng)吹雨淋都不給。

“你心里不好受，委屈，難過，老爸都懂，但是老爸只問你一句——你......真的長大了嗎？你十八真的代表你長大了嗎？”

就這么一句話，讓我更是一怔——我真的長大了嗎？

十八歲真的代表我能承擔(dān)一些意料之外的責(zé)任了嗎？十八歲真的代表我能接過父親手里的責(zé)任，成為家里的頂梁柱了？

我知道家里啥條件，但是我就是不服，我其實(shí)也不是很想出去玩，畢竟從小到現(xiàn)在，我都沒怎么出過遠(yuǎn)門，去過最大的地方也就是我讀書的市里。我只需要父母的一個承認(rèn)，承認(rèn)有些事情我能自己做主了，但是我所期待的承認(rèn)卻沒有出現(xiàn)，轉(zhuǎn)而出現(xiàn)的卻是老爸的反問。

......

車順著崎嶇的彎路，彎彎曲曲，像一條小蛇一樣盤踞在這高山之上，而皮卡車就像蛇身上的鱗片，盡管在移動，卻始終沒能從蛇的身上離開。

“下車吧。”

很快，皮卡車停在了一座山的差不多山頂?shù)牡胤健８赣H喊我下車。

我下了車，一眼望去，只見眼前一片黃色包裹著一層綠色——黃色的是土地，綠色則是那層疊不窮的桉樹夾雜著一些的雜草。

此刻的桉樹大多部分也就兩三米高，像極了一個正在成長的青年遇到了瓶頸期，只有再那么往上再鉆一下，就達(dá)到了人生的另一番境地。

老爸和我的工作其實(shí)也不復(fù)雜，就是把家里帶來的那些袋子套到桉樹的枝葉之上，以防他水分的流失，順便再在一旁放上幾個鮮艷的塑料袋子，這也是為了防止松鼠把桉樹的根部和下端的皮都給啃完。

天邊的魚肚白慢慢散去，太陽在慢慢的升起，像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將所有的能量都放在了照亮這祖國的大好山河。

毛主席也說過，我們年輕人就像早上八九點(diǎn)鐘的太陽，朝氣蓬勃，充滿了活力和無限可能，努努力，未來是屬于我們的。

我可能智商沒那么高，也可能心胸沒那么廣闊，直到多年之后我都還沒能理解毛主席說的這一番話。

......

干到快要中午的時候，我坐在田埂上，大口地喘著粗氣，太陽的熱像是不要錢一樣猛猛地傾灑在我的臉上，大滴大滴的汗水隨著我的呼吸起伏，順著臉頰滴落。

“怎么樣，很累吧？”

老爸緩緩坐在我的身旁，輕飄飄地開口道。

“老爸，畢業(yè)以后好多同學(xué)都出去玩了，我不理解您的行為，沒給我出去玩，也沒有給我有空余的時間出來豐富自己，我不知道您這是出于好心還是說有別的說法。”

這時的我，渾身燥熱，身上的脾氣都被這鬼天氣給磨光了。

老爸沒說話，拿起身旁的大瓶純凈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幾口，就像是干涸的沙漠突然下的一場雨一樣。

“給。“

老爸喝完，把還剩半瓶的水遞給我。

我接過水平，也是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此刻干涸的喉嚨像是得到了降溫，我感覺渾身舒暢。

“其實(shí)爸也想讓你出外邊去走走，可是爸能怎么辦，咱家是農(nóng)民，家里有著干不完的活，爸也不想讓你每天跟這些田地打交道，但是爸能怎么辦！”

老爸說完了之后沉默了一下，最后嘆了一口氣又緩緩開口道：“咱家是農(nóng)民，咱不干，誰養(yǎng)著咱們，沒工資領(lǐng)，啥都沒有，不敢咱就要餓死。雖然爺爺是退休教師，但是你要知道，前幾年奶奶癌癥的時候，爸爸就帶著奶奶東奔西跑，四處求醫(yī)，好多積蓄都花了進(jìn)去，所以現(xiàn)在家里沒有錢支撐你去旅游這個夢啊。”

老爸說完，轉(zhuǎn)過頭抹了抹眼淚，轉(zhuǎn)而拿出手機(jī)刷抖音，順帶著還說了一句：“反正該說的爸都說了，你要是還不理解的話把也沒辦法了。”

我定定坐在田埂之上，聽著老爸那些說出來有點(diǎn)委屈也有點(diǎn)心酸的話，也是陷入了沉思。

確實(shí)，在我還小小的時候，可能是小學(xué)的時候，爺爺奶奶都是最疼我的人，每次他們要出去干活的時候，都會帶著我，帶著我上山采一些野果，一些能吃的東西。

可以說，我的童年里都有爺爺奶奶的身影，直到現(xiàn)在我依然清晰地記得奶奶的模樣。

那時候希望能快點(diǎn)長大，找到工作，掙好多好多的錢，讓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不再那么辛苦，不用再每天天沒亮就起床，不用守著老家那一畝三分地。

長大之后才發(fā)現(xiàn)好多時候，早已物是人非。

可是在很小的時候這情況變了，奶奶的胸口莫名長了一顆肉瘤，老爸帶著奶奶上縣城檢查。

當(dāng)時的縣城醫(yī)院不是很發(fā)達(dá)，根本就沒檢查出什么，后來縣城里的醫(yī)生說到省城的醫(yī)科大學(xué)去檢查，可能更好一點(diǎn)，以縣城這樣的醫(yī)療技術(shù)，不可能查出有什么毛病的。

第二天，老爸二話，沒說帶著奶奶去了省城。

掛號，門診，抽血，做CT。種種東西弄下來，流程還挺復(fù)雜。

一個星期之后，老爸帶著奶奶回來了，當(dāng)時的他瘦了一圈，整個人精氣神都不是很好，但是奶奶卻變胖了一點(diǎn)。

我看在心底，其實(shí)我都知道，老爸去到大城市肯定是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但是他沒有虧待生他養(yǎng)他的人，他可以吃苦，但是他不能讓生他養(yǎng)他的人吃苦。

那天晚上，爺爺奶奶早早就睡覺了，我當(dāng)時在小學(xué)寄宿，也沒在家。此刻我的家里只有老媽的房間還亮著燈，但是房間門反鎖著，老爸老媽此刻望著眼前的門診單，兩人都是一陣沉默。

“媽對我很好，不管怎么樣，都要找找方法，不管是什么民間方法還是什么中西醫(yī)科技，咱都得試試。”

沉默半晌，老爸開口了，眼中帶著少有的決絕。

“咱媽早早嫁過來，把咱兄弟姐妹幾個帶大，一輩子沒享過福，現(xiàn)在看著孩子們大了，該享福的時候，確診出這個！老天爺啊，你怎么這么不開眼啊。”

老爸越說越哽咽，不斷地抽泣。老媽聽到老爸這么一說，也感覺鼻子酸酸的。

......

一夜無話。

從那天之后老爸老媽也默契的沒有再提過奶奶的事，盡管奶奶多次去問，得到的回答也是說單純是骨質(zhì)增生長出來的一塊包，沒什么大事。

但是這個謊言，爸媽卻瞞著奶奶瞞了十年！

等我到高二的時候。那天我放學(xué)剛回宿舍，墻上的座機(jī)響了，我接過電話問是找誰的。

因?yàn)樗奚岬碾娫捠枪玫模宜奚嶙∈畟€人，每次電話一來，都會先問找誰。

座機(jī)上傳來老爸的聲音。

“怎么了？”

老爸邊和我嘮嗑變問我最近過得好不好，但是我能聽出父親的聲音很沙啞，好似有很大的難言之隱，想和我說，但是又堵在了胸口。、

“最近先不要吃油了。”

我問為啥。

“奶奶走了......”

“......”

我一陣沉默，電話那一邊也是一陣的沉默。

此刻的我內(nèi)心非常的安靜，甚至說沒有什么波瀾，但我知道，其實(shí)這就是人在最難過的時候心里反而變得更加空靈。

“好，我買今晚回家的車票。”

我說完，剛想掛電話，父親卻阻攔了我，跟我說不用回去了。

“為什么？”

又一聲質(zhì)問襲來，父親強(qiáng)忍住內(nèi)心的悲傷，拿著手機(jī)的手都在不斷顫抖。

“奶奶走之前跟爸爸說的，她說她走的時候讓爸爸不要第一時間告訴你，怕影響了你的學(xué)習(xí)，等到什么東西都辦完了之后再跟你說，現(xiàn)在你回來也見不到奶奶最后一面了，奶奶已經(jīng)下葬了。”

“轟~”

我的大腦感覺像是被錘子重重砸了一下，胸口也變得越來越悶——奶奶到閉眼睛的時候都還在想著我！

.......

此刻的我坐在田埂之上，天上沒有一絲的云彩，太陽就這樣直射在我的頭頂，遠(yuǎn)處還久不久就能聽到不知道是什么鳥的鳥叫聲。

“爸，咱回家，這天氣太熱了，等天氣不熱的時候咱在出來吧。”

說完，我緩緩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轉(zhuǎn)頭朝著皮卡車走去。

老爸望著這鬼天氣，也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也行，等天沒那么熱的時候再出來吧。”

......

未來這幾天，我都是在家里幫著家里干農(nóng)活，久不久就能在朋友圈看到誰誰誰又去哪里旅游了，誰誰誰又從麗江飛三亞了。雖然我羨慕，但是我知道那不屬于我，我可以去羨慕，但是日子還是要過的，沒有誰能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老爸這幾天不知是壓抑太久還是不知道怎么的，對我說的話也突然多了起來，平時我因?yàn)閮?nèi)心存在著對他潛意識的害怕，回家的時候很少跟他說話，現(xiàn)在他卻主動跟我攀談了起來，有時候越說越多，我攔都攔不住。

其實(shí)也是啊，父親內(nèi)心也很委屈啊，上有老，下有小，奶奶走了以后，他的頭發(fā)變白了許多，有時候我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委屈，讓他的頭發(fā)白得那么快。

但是現(xiàn)在回過頭仔細(xì)想想，作為父親，委屈能說出來嗎，他可是家里的頂梁柱啊，委屈能怎么辦，困難的時候又怎么辦還不都是自己扛下來的咯，又不是小孩子，哭一哭就好，生活還是要繼續(xù)啊，哭有什么用，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

我老爸對我說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干活時他說的：把生我養(yǎng)我的人送上山，把我生我養(yǎng)的人養(yǎng)大，這輩子也就沒有什么遺憾了。

可以看得出來，老爸現(xiàn)在對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很淡，可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了，現(xiàn)在我成績還沒出來，不知道考得怎么樣，沒有工作，老爸也擔(dān)心如果老爸老媽他倆走了之后我會不會餓死，而且還有個弟弟。

在我等待成績出來期間，好多人也找過我，說我在哪里啊，什么什么出來玩啊之類的，可惜我的回復(fù)統(tǒng)一都是說在家，沒時間。

其實(shí)并不是沒時間吧，只是我覺得出去放縱，不如花點(diǎn)時間陪陪家里人，盡管待在家里有做不完的工作，不是上山，就是干家務(wù)，可是我一點(diǎn)也沒覺得枯燥，甚至心里還有一些自豪，好多事情我不知道的也問老爸老媽——就比如以后要怎么做，有些道理我不知道啥的，反正就是我不知道啥我就問老爸老媽。

雖然我的老爸老媽都沒上過大學(xué)，甚至我的老媽初中畢業(yè)之后就不讀了，知識儲備很少，可是俗話說得好嘛，爸媽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飯還要多，見識肯定是比我要廣闊的。

如果說學(xué)歷最高的話，我的老爸可能是我們家學(xué)歷最高的，高中畢業(yè)，現(xiàn)在也是在村里當(dāng)一個村干部，但是工資不高，但別說村干部沒用，我們村莊的電啊，還有什么水泥路啊，還有我們村莊是有wifi的，也就是無線網(wǎng)，這些都是我的老爸跑上跑下，報(bào)告一份一份打上去之后才有的，所以有時候我也很敬佩我的老爸。

有時候晚上睡覺的時候我也會坐在床上發(fā)呆，思考自己往后的人生該怎么過，雖然想這些沒有用，但是有時候這些想法及一直縈繞在我的腦子里揮之不去。

......

直到成績出來的前一天，我假裝很忙，住我隔壁的堂哥久不久就會問我估計(jì)能得多少分，實(shí)在是搞我的心態(tài)，索性把他的信息給屏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