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聽著，頗為意動。

但她沒忘記自己今日是來做什么的——賀云清給她下套，故意讓冬草聽見有關云恩寺講經的事情，吸引她來到這里。

今天一早上風平浪靜，但不代表賀云清就沒有做任何安排。

現在敵在明我在暗，燕娘提前防備，中招的概率就會降低。

她可以跟著李俠薇去玩兒，但去了以后就不能保證，自己還能猜到賀云清的下一個計劃。

燕娘不太喜歡逃避問題。

她婉拒：“俠薇，我身體不太好，郎中說了，不能騎馬跑步。”

李俠薇并不覺得她在敷衍自己。因為任誰都能從燕娘的面色和行為舉止上看出她身體的虛弱。

但她還是比較遺憾的，說：“那好吧。我明日要去白虎寺看樂舞，你來嘛？”

“來。”燕娘笑著說。

李俠薇頓時高興了：“那行，明天一早我就去陸府找你，你可不要備馬，到時候直接上我家的車。”

“好。”

兩人說得正好，忠勇伯府一位丫鬟過來通傳。

說是一位自稱周凌的少年，提著禮過來道謝。感謝燕娘的救命之恩。

李俠薇驚訝，這才知道燕娘出去一趟，還救了個失足落水的人。

周凌這時已經收拾齊整，見燕娘出來，連忙叉手行禮。

兩人你來我往幾句，燕娘還是收下了禮物。

周凌則面露難色，低聲說：“賀娘子，某有些事……想與賀娘子詳談。”

燕娘心下微動，覺得這事八成和侍郎小姐有關。

她應下了。

兩人一起來到周凌落水的那片清幽之地，周凌低著頭不敢看燕娘，耳根子發紅，囁嚅道：“賀，賀娘子……張……張小姐是我的表妹，所以……”

燕娘都不用動腦子想，主動說：“我明白，今日之事我不會對外說的。”

周凌大松一口氣，羞愧道：“某……某家中落敗，不得已住在……住在舅家，因而……因而……”

他覺得自己寄人籬下的地位太恥辱，也覺得大丈夫不應當受此等辱母之仇……但，但他在書院讀書一應費用都是舅家代付，他不能讓表妹名聲有損。

哪怕表妹將他母親的長生牌扔進水里，又對落水的他視而不見，甚至沒有告訴別人喊人來救他，也……毫無辦法。

燕娘面上帶著安撫的笑，其實心里在想那位侍郎小姐。

那位很瞧不起她啊。

她看著周凌——這人瞧起來應該只有十五六歲，年紀不大。

她心念一轉，問：“周郎君，我斗膽問一句，您家中落敗，是一分一毫也不剩了么？”

“不，不是的……”周凌說：“還有數百畝田地和兩……兩三個？兩三個莊子。”

“兩三個？”

周凌更羞愧了，因為他連自己父親給自己留了什么都不太清楚。

他連忙解釋道“我父親去世后，將這些托付給舅家代為打理。”

喔……

燕娘面露了然，背著手笑問：“您舅家是不是常說，等你以后娶了表妹，大家都是一家人。”

周凌很是驚訝：“賀娘子，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聽說過一個故事。”

周凌很好奇，也顧不上害羞了，問：“什么故事？”

“說是城西有一富商之家，一家三口，爹娘走商的時候不慎遇難，只剩下一個十歲的女兒。”

“那小女孩兒的大伯一家為了照顧小女孩，從鄉下趕來，住在女孩家里。”

“第一年，大伯說兄弟的女兒就是我女兒，我一定好好養她長大。”

“第三年，大伯說，侄女啊，你一個小姑娘，跑商太累了，看賬本也不好學。你只管吃喝玩樂去，臟活累活讓你堂兄去做。”

“第五年，大伯說，侄女啊，你和大伯娘的侄兒青梅竹馬，也該早早把婚事辦了。”

“然后——”

周凌情不自禁地問：“然后——”

“然后小女孩兒就和大伯娘的侄兒成了親，家業交給堂兄打理，自己每年只取分紅。此后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妻妾和睦，子孫滿堂。”

“而堂兄生意越做越好，最后成了有名的富商，并且寵愛妹妹寵愛了一輩子。”

“這——”

是這樣嗎？

周凌懵了，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勁，又有些說不上來。

他囁嚅許久才有些悟，緊張地問：“賀娘子，可……可是那姑娘若……若是不成親，不就能，能自己去做……做大商人了嗎？”

“可是那樣很苦很累。”燕娘笑：“也許對于那女孩兒來說，做商人并不比做別人的娘子好。”

“啊，這……這似乎……這應該……”

周凌又懵了。燕娘好像說得挺對，跑商很累，連女孩兒的父母也是跑商遇難的。

可……可是……

好像又有，又有哪里……

周凌靈光一閃：“我知道了！跑商累是一回事，女孩兒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她沒跑過商，又怎么知曉自己不愿意跑商！”

是啊，她沒扇著翅膀飛起來過，又怎么知道高處到底冷不冷？

周凌話音剛落，臉色就白了。

他想起他舅舅說過的話———

凌兒啊，你年紀太小，最應該做的事是讀書，這些賬本舅舅替你看了便是。

凌兒啊，等你考中舉人，就和妹妹成親怎么樣？……哦，你是說你暫時不考慮男女之事，好孩子，你以后就懂了。

凌兒啊，你父親給你留的莊子虧損了，舅舅先用自己的錢墊上……不用還不用還，你母親是我親姐姐，我還能要你的錢？

那時候他是怎么說的呢？

對了，對了。他當時說：“舅舅，您每日為我勞心勞力太辛苦了，我現在就學看賬本，一定不會再讓您操心。”

舅舅那時候表情好像有些古怪……真的有嗎？他記不清了。

總之最后舅舅答應下來，但是不久后就又告訴他，自己找了個十分得力的管事，已經扭虧為盈，讓他好好讀書。

又說他父母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他高中。

于是周凌讀書越發努力，而且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詢問自己家產業的事情了。

少年有些被嚇到了，渾身一顫，下意識摸索著袖口，小聲問：“賀，賀娘子……你說這些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