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書在山海齋工作一個月了。手機提示音工資卡到賬一萬元的時候，爾書的眼睛瞬間閃動光芒，然后他的臉騰的一下子紅到領口。想想大學微信群里同學們工作的情況：

租住在魔都6平米的格子間里能聽見隔壁鄰居震耳欲聾的呼嚕聲，再看看他，睜眼就是無敵山景穿入眼底，晨光初破，九華山籠在淡青色的霧靄中，群峰如蓮瓣次第舒展，沉浮于云海之間，陽光刺破云層的時候，山間石階蜿蜒，竹影婆娑處偶有梵鐘聲蕩開，驚起幾羽山雀掠過蒼松……

帝都單程通勤2兩小時起步，自行車—地鐵—自行車的出行方式，抱怨每天吃汽車尾氣和早晚高峰地鐵混合氣味已經食不下咽，再看看他，晨霧未散時空氣已釀出清冽的醇酒，苔蘚蒸騰的潮濕里裹著腐殖土壤發酵的沉香……

有工作餐的崗位吃來吃去就是那么幾樣，不包餐的地方更慘，每天要被外賣荼毒自己的口腔和味蕾，再看看他，老康雖然每天看心情做飯，最低等的餐食也是一份有肉有蛋低脂低鹽的三明治，脆生生的生菜葉和多汁的西紅柿還是山海齋自己種的有機蔬菜，火腿，恕爾書才疏學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品種的豬上掉下來的肉。老板娘和孟姐看見三明治都轉身就走，唯有他，坐在小竹椅上風卷殘云……今天早上老康搗鼓了一鐵盤生煎。純肉、鮮蝦、蟹粉......一個個圓鼓鼓胖墩墩擠擠擦擦擺滿了整個鐵盤，黃澄澄的芝麻和翠綠的蔥花浮在油汪汪的面上，用鏟子起下來一個，包底金黃酥脆，咬一口，先是松軟可口，餡料湯汁飽滿，味鮮濃郁，一不小心就順嘴角流出來.....本來看著一大鐵盤應該吃不下，誰知道剛吃了一個再去夾的時候半盤就不見了。另幾個人都不說話，低頭猛吃。還想著給老康豎起個大拇指，不行不行，有那功夫得少吃倆！

做銷售的同學每天見面無數客戶也未必談成一單生意，微信步數3萬打底，長期霸占朋友圈榜首，完全與月薪不成正比，還有一部分人從步數上能看出來除了通勤，其余時間屁股都牢牢焊死在了工位上，腰椎頸椎著實讓人擔憂啊。再看看他，徹底大掃除用了一個禮拜，山海齋窗明幾凈；每一間客房的被褥都被拿到院子里曬太陽，松香綿軟；篝火里再不見陳年老煙灰，他甚至還用后院砌土灶剩下的磚圍著篝火堆砌起來一圈圍擋；然后每天的工作就檢查客房，把被子拿出去曬……還有，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刷碗。康叔的廚房只有在刷碗的時候才讓他進，還別說，康叔做飯一絕，廚房清潔十分到位，就是他們三個都不喜歡刷碗。爾書主動承包了這項工作。最重要的工作之二，燒窯。還沒開始……老板娘最近喜歡搗騰粘土，完全不用上釉燒窯，但是爾書是個勤快的小青年，未雨綢繆，劈起來一墻根的柴火，有備無患……

所以爾書從來不在微信群里發照片。怎么發？發什么？發什么都得激起罵聲一片。默默的看著心疼一下同學們。不給大家制造焦慮是爾書在微信群里最大的善意。

院外傳來了行李箱在石板路上滑動的聲音。

爾書精神一振：有客到！終于，終于，在入職的一個月后，山海齋來客人了！

爾書利落的沖到院門口，石板路上搖搖晃晃走過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陽光明明暖烘烘的照在身上，怎么就突然汗毛乍起出了一身冷汗！來的是個什么人……或者東西啊？“砰”的一聲爾書關上院門，按壓住起伏的胸口。

“小耗子？見鬼了？”老康從廚房里探出半個腦袋。

“鬼？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還拉著個行李箱飄來了……”

“起開”孟極把爾書搡到一旁“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有客到，是時候開啟你的職業生涯了”。

重新打開院門，那團黑乎乎已經站在了那里。黑頭發披散在肩頭，巴掌大的臉上還撐著副大黑墨鏡，黑色到腳踝的襯衫裙整個包住，露出半截慘白的手臂，還有一小段同樣慘白的腳脖子，腳上一雙黑色平底涼拖……真是黑的很徹底啊……手撐著拉桿箱，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是不是山海齋？我按地圖找來的！剛才明明出來個人我尋思幫我拉一下箱子，怎么一下子又蹦回去了？累死老娘了……”

爾書再此紅溫“你好，這里是山海齋，您幾位？現到大堂來辦理入住手續吧。”會說話的，有影子的，是個人。

“……”開門后的孟極站在原地，盯著那團黑乎乎的背影跟著爾書飄過了天井，飄到了大堂。

“按說你長的像豹，怎么鼻子比狗都靈？”我從工作坊里走出來，摳著指甲縫里的粘土問孟極。

“天生的鼻子，突然覺得能吃能睡，應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孟極甩了甩大波浪，拿眼縫看著我手指甲里五彩斑斕的泥“摳出來扔垃圾桶，小奶狗天天拿鏟子鏟你隨處亂甩的泥巴。”

“我是上帝，我樂意。”摳出，彈射，嗖~~~漂亮！

“請您出示身份證，需要您摘下眼鏡核對本人信息。”爾書開始辦理入住登記。看到黑乎乎摘下眼鏡又是一身雞皮疙瘩！已經看不清面容了，兩團如青墨的黑眼圈已經越過了蘋果肌快掉到上嘴唇了……

“可…可以了…辦好了…希望您能在山海齋度過愉快的時光。”爾書結結巴巴說完他的工作臺詞。

“把行李送到房間吧，老娘實在是拿不動了……還有我想要北向房間，遮光窗簾，隔音……”

“啊？我們這就在九華山腳下，您是否需要去山上走走？我們可以接送，這里風景不錯，還是佛門圣地……”

“不用不用，我知道這里離佛祖很近……所以我來了，我希望佛祖保佑我，在這兒能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