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選了九華山。
我將山海齋搬到了這里。
店里兩個老東西跟了我許多年。
老康，第一個找到了我。我不是人，老康也不是。我們都不是人我們都是堅定的有神論者我們都堅信磁場，對，后來學到的詞——磁場的存在才讓我們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兩個不是人的東西在對視的那一秒就都知道了對方的原型是個什么東西。
在老康眼里我是一坨扶不上墻的爛泥巴；
在我眼里，老康是一頭梳著三七分、有著飄逸白毛的豬。
當康。
《山海經·東次四經》有載：欽山，有獸焉。其狀如豚而有牙，其名曰當康，其鳴自叫，見則天下大穰。
我很慶幸視我如爛泥巴的第一個東西，是個瑞獸。還是個胖乎乎宣騰騰白花花的可愛東西。
有老康在的地方，總會五谷豐登，肉香魚肥。我總幻想老康只要走在田間地頭，左右兩邊的作物就像接受首長檢閱的士兵一樣一邊抽條生長一邊抖摟著身上的碩果；老康走過豬圈豬就胖一圈，走過魚塘魚就長三寸，老康要是站在大海邊不用發出“大海啊，全特么是水”的感嘆，魚蝦蟹就都迫不及待的蹦到老康腳邊，只有河豚被嫌棄，氣鼓鼓的被老康一腳踢回海里！“老子想吃什么都有，就是不想吃你個刺頭”！
所以老康這些年致力于研究美食。幾千年的經驗積累，川魯粵淮揚，閩浙湘本幫。這些，多多少少都有老康的貢獻。有老康在，我不會餓肚子。盡管我本來也不需要吃東西，但都幻化人形了，總不能太特立獨行。為了貼合老康的廚神人設，他的人形，矮矮胖胖，忠厚老實，喜歡穿白衣，黑布鞋，指甲永遠整潔。雖然長期浸在廚房的煙熏火燎之中，但衣領袖口永遠不沾一滴油漬。真正做到了肥而不膩。
孟極就是孟極。還是在磁場的加持之下，她自己找到了我們。
《山海經·北山經卷》：有獸焉，其狀如豹，而文題白身，名曰孟極，是善伏，其鳴自呼。
孟極說她是聞著干凈的味道而來的。這熙熙攘攘的世界，味道太復雜，只有這里最干凈。這里什么味道都沒有。干干凈凈。
這里最干凈？我曾嚴重懷疑過孟極的鼻子在幻化人形的時候出問題了。老康天天搗鼓各種美食香的臭的酸的辣的怎么就干凈了。
孟極翻著白眼說，她聞到的是人心的味道。不是你們這些貪戀口腹之欲的人說的庸俗的味道。
孟極喜歡拿眼角看人，不是斜視。而是人設。高冷人設。現在是港風大波浪烈焰紅唇波點裙高跟鞋。對了，她現在任職山海齋客房部經理。不是前臺，前臺不用她。就打發去客房部。高冷人設？呵呵，你也得聽老娘我的安排。你不是只能聞到人心的味道聞不到人世間的味道嗎？你就去打掃客房！
孟極只讓我們看過她的真身，一次。就一次。
老康在孟極剛加入的時候，對她自立的人設表示不喜，總是有事兒沒事兒讓人家現出原形。嗯，我也不理解老康的腦回路，是想，爭個什么高下？看看哪個更好看？
孟極眼皮只開了一條縫，余光冰冷如錐刺向老康。“小肥豬，怕嚇到你。”
“唉？不帶這樣的啊！怎么還人身攻擊呢？就看看怎么了，咱們既然已經被磁場吸到了一起，這幾十年想分開都難，大家都交代個老底兒，咱也都心安不是！”
“你是妖我們也是妖，你是怪獸我們也是怪獸，咱都一個品種，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啊！”
“巴巴”老康爸一臉壞笑的看著我。
“你先打個樣兒，給孟姐看看你的真身”。
老康這個老家伙。這是把我對他做的事兒念念不忘啊！
我就是在他提出要看我真身的時候，從身上搓下來一塊泥巴砸向了他。
當然，都是山海齋的人，老康有一句話說的沒錯，往后數幾十年，流水的過客鐵打的山海齋，現個真身還是有必要的。
所以我沒有厚此薄彼，搓下一塊泥巴。
“孟極，伸手。”
“？哪只手？”孟極眼縫睜大了一點兒。
“你隨意。”
孟極伸出了左手。
我把泥巴放在她手中。
“我的真身。”
然后，孟極炸了。
炸出了真身，炸的很好看。
孟極的真身，優雅。
篝火旁，孟極通體如初雪，皮毛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起耀眼的冷輝。額間暗青色的花紋蜿蜒盤旋，像雷電劈裂天穹的裂痕，又像冰河上崩裂的紋路。修長的背脊起伏如雪山棱線，尾尖一抹幽藍，恍若凍結的極光。孟極像一只在雪域高原中俯瞰眾生的驕傲雪豹。脖頸修長，四肢健碩。孟極的人設沒有立錯，幻化成人，也該是個睥睨一切的高冷美人。清湯寡水不適合她，烈焰紅唇，選的漂亮！
金色的瞳仁，最深處卻泛著霜色。眼皮只在炸開的一瞬睜大，而后又瞇成一條縫。眼尾掃過老康。
老康頭皮一緊。結結巴巴說：“孟姐孟姐，你可，嗯，真帶勁兒！”
我踹了老康屁股一腳“孟姐那眼神是告訴你，到你了”。
紫砂壺里的桔色液體灑了老康一手，老康哆嗦著把紫砂壺放在地上。“小弟獻丑了！”
一個轉身，一只三七分白發飄逸的豬，出現了。
我都懶得看。
孟極瞬間張開雙眼，身軀下壓，前爪著地，一個飛沖，向著老康彈了過去。
兩個老東西都沖向了天井。一個用盡全身力氣加速奔跑，跑到殘影只剩下黑白交替，嗯，像一個被大力踢出去高速旋轉的足球；一個閑庭信步的堵，反正天井就那么大，能跑出去嚇唬周圍鄰居嗎？不能！身高差距也屬實是大，誰能想到那么大個的豹子化成嬌嬌小小的江南女子模樣，那么胖的廚子，真身也就農場飼養豬豬的大小......
我又縮回沙發，蓋上花被子。
“追吧，追吧，破壞的所有東西按原價的五倍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