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別跑!“
雜亂的腳步聲和怒喝聲刺破寂靜,將我從昏迷中驚醒。潮濕的草葉貼著我的臉頰,冰冷的露水滲入衣領。我掙扎著撐起身子,發現自己正躺在密林深處的灌木叢中。四周白霧彌漫,十余名白衣劍客正在不遠處的小徑上疾奔。
“一群廢物!”為首的男子暴怒,手中長劍寒光閃爍,“半死不活的人都追不上!謝家養你們何用?!”他抬手狠狠拍向身旁兩人的后腦。那二人踉蹌幾步,立即對下屬呵斥:“散開!給我搜遍整片林子!”
“滾!“首領抬腳將二人踹飛,長劍猛然劈出。凌厲的劍氣橫掃而過,林中落葉紛飛如雨。
他深呼吸了幾口,慢慢收斂怒氣,從懷中掏出一支木質發簪,指節發白:“謝——梓——義——!你逃不掉的,遺凰只能是我的!“
我心頭劇震,急忙縮回灌木叢深處。謝梓義?這不是王遺凰當年私定終身的戀人嗎?目光再次落在那支木簪上——那獨特的紋路,那散發的氣息,分明是建木殘枝!
我死死捂住嘴,蜷縮著后退。幻境,又是幻境!這究竟是誰的幻境?!
“謝梓義!“
還未等我想明白,那男子的聲音突然逼近,我心頭一緊,不敢回頭,慌亂間四下尋找退路,卻猛然發現——十米開外的樹后,一個滿身是血的白衣男子正緊盯著這邊。
是謝梓義!
他一身青衣儒生打扮,面色慘白,鮮血順著持劍的手滴落,劍鋒已斷。見有人發現他時,他慌張地拖著傷腿踉蹌后退,轉身就要逃。
“他在那兒!給我追!“
為首的白衣男子一聲暴喝,只見數道白光驟然聚攏,將謝梓義團團圍住。
我僵在原地,不敢動彈。幸運的是,幻境中他們看不見我,但此刻的肅殺之氣仍讓我渾身緊繃。
“逃?你能逃到哪兒去?“
謝梓仁一腳踹翻謝梓義,謝梓義重重跪倒在地。謝梓仁冷笑著半蹲下來,劍柄狠狠拍打他的臉頰,發出兩聲脆響。
“呵,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好好讀書,偏要跟我爭家主、搶女人?“謝梓仁譏諷道,“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我從未想過跟你爭!“謝梓義咬牙,“謝梓仁,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比誰都清楚——“
話未說完,謝梓仁猛地掐住他的下巴,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骨頭。謝梓仁眼中殺意翻涌,恨不得當場將謝梓義碎尸萬段。
可下一秒,他忽然冷笑一聲,緩緩松開手,甚至慢條斯理地替謝梓義整理起凌亂的衣襟,語氣森然:“來人,把大哥‘請’回去。“他冷眼掃視眾人,“再讓他跑了,你們就自己去王家,以死謝罪!“
謝梓仁一聲令下,幾名手下立即用金絲繩將謝梓義捆得結結實實。當他們架起謝梓義時,我清楚地看到他朝我的方向投來一瞥——眉頭緊鎖,目光疑惑,似乎想說什么,卻被謝梓仁的身影擋了個嚴實。
這已經是第二次在幻境中感覺被人察覺了。
我盯著謝梓義被帶走的方向,心中暗忖:這人絕不僅僅是個普通書生。單從傷勢來看,能被十來個高手追丟,若非刻意隱藏自己的實力,他絕不至于落到這般境地。
待那群人飛遠,我才從灌木叢中鉆出,警惕地環顧四周,緩步走到謝梓義方才跪倒的地方。血泊之中,靜靜躺著半塊玲瓏鎖情佩。
我撕下一截衣角,用它從血水中撈起玉佩,擦凈表面血跡。白玉上雕刻的,赫然是一半蝶翼狀的梵文咒輪。
倒吸一口冷氣。
謝梓義故意留下這半塊玉佩,是想告訴我——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個局?可布局者是誰?面具人?王家和謝家明明勢同水火,難道連這也是假象?
無數疑問在腦海中翻涌,太陽穴突突直跳。
突然,手中的玉佩驟然發燙,我下意識松手。玉佩墜入血泊的剎那,濺起的血滴漣漪扭曲了眼前的景象——
場景驟變。
謝梓義被囚禁在自己的房間里,八名守衛如雕塑般立在各個角落,目光死死鎖住床榻上的他。
我竟赫然站在他的床邊,他回眸與我對視的剎那,眼中竟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神色。
我渾身一顫,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發現手中不知何時又握住了那枚玲瓏鎖情佩。他艱難地從被褥中伸出手,全然不顧八名守衛驟然拔劍的動作,緩緩舉起了另外半枚玉佩。他凝視著玉佩,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前生為情,后生為傾。一生入局,終生入迷。“
一滴淚滑落臉頰,他捏著玉佩的指節發白,突然捂住胸口,噴出一口鮮血。
守衛們冷眼旁觀,漠然收劍入鞘。
謝梓義用袖子擦去嘴角血跡,強撐著坐起身靠在床頭,對著玉佩氣若游絲:“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什么最開始?到底是誰布的局?!“我忍不住質問。
他卻恍若未聞,緩緩合上雙眼不再說話。我心頭火起——最恨人說話留半截。這酸儒還打啞謎,什么“前生為情后生為傾“的,究竟何意?
我想奪過他手中那半塊玉佩,試試兩玉相合能否揭示什么秘密。
指尖穿過他蒼白的手——我終究只是個幻影,什么都觸碰不到。手中這半塊,想必是王遺凰構筑幻境時塞給我的。
“吱呀——“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位滿頭銀發的佝僂老婦拄著拐杖顫巍巍走進來,渾濁的眼中噙滿淚水。“義兒啊——“她悲慟地呼喚著,甩開身后勸阻的侍女,踉蹌撲到床前,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撫上謝梓義蒼白的臉龐。
“王家那群畜生...竟將我孫兒害成這樣...“老婦人邊哭邊用絹帕擦拭謝梓義唇邊的血跡,淚水打濕了錦被。
謝梓仁使了個眼色,身旁侍衛立即推搡著大夫上前。那大夫戰戰兢兢偷瞄了謝梓仁一眼,慌忙跪在床前為謝梓義診脈。
“祖母,先讓大夫給大哥診治吧,您要保重身子...“謝梓仁話音未落——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在房中炸開。謝梓仁順勢跪倒,低垂的臉上不見半分怨色。
“謝家沒你這樣的畜生!“謝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拐杖重重杵地,“你還有臉來見你大哥?滾!全都給我滾出去!“她揮舞著拐杖將眾人轟出房門。
房門關上的剎那,謝梓仁臉上偽裝的關切瞬間消散。他輕撫著火辣的臉頰,眼中翻涌著陰鷙的怒火。“都安排妥當了?“
“老朽已下了暗針,待到天黑,大少爺就會...“
“謝家只有一個少爺!“侍衛厲聲打斷,一腳將大夫踹跪在地,利刃架上了他的脖頸。
“天黑?未免太久了...“謝梓仁陰森森地轉身,那大夫嚇得渾身發抖,褲襠漸漸洇濕一片。謝梓仁嫌惡地掩鼻,就在這個瞬間,劍光閃過,暗衛已帶著喉間滲血的大夫消失在陰影中,地上只余一灘污漬。
謝梓仁透過窗欞冷冷注視著床榻,輕聲道:“別怨我,你該知道,想殺你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謝梓仁的話讓我后背一涼,這謝家,竟也是個龍潭虎穴!
我轉頭看向窗邊仍在抽泣的謝老夫人,這場哭戲演得真假難辨。
謝梓義靠坐在床頭,一動不動,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我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
我走近床邊,仔細打量著謝梓義,想找出那大夫所說的暗針。目光一掃,卻猛然發現謝老夫人后頸處隱約浮現一道刺紋——九竅縛妖紋!
我倒吸一口涼氣,立刻繞到謝梓義身后,隔著紗幔看向他的后頸------果然,同樣的刺紋赫然在目!
“人易是妖。”
謝梓義忽然冷冷開口。我盯著他的后腦勺,只覺一股寒意直竄脊背。不僅是我,謝老夫人也僵持了半刻。
“祖母,孫兒餓了,想吃您親手烙的紫蘇餅。”他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絲詭異。
謝老夫人一愣,隨即又哭又笑,抹著眼淚道:“好好好!想吃東西就好!祖母這就去給你做!”
吱呀——
房門再次關上,屋內只剩謝梓義一人。
他緩緩抬起手中的玉佩,盯著看了許久,似陷入了一陣回憶之中,面露溫柔。突然,狂暴的靈力轟然爆發!紗幔翻飛,桌椅茶具盡數炸裂!
“遺凰,等我——”
話音未落,他笑著緩緩閉上眼,一根暗針從腰間激射而出,整個人竟被攔腰斬斷,鮮血噴濺!
鮮血被他手中的玲瓏鎖情佩盡數吞噬,玉佩突然迸發出妖異的紅光。紅光中,無數血蝶飛出,圍繞著他的殘軀盤旋飛舞。
我僵在原地,親眼所見遠比未濟描述的更加駭人——這簡直就是“死神來了“的現實版,血腥詭異的場面讓我大腦一片空白,死死攥住手中另外半塊驟然發燙的玉佩。
“吱呀——“
房門再次打開。守衛看到床上斷成兩截的謝梓義,驚恐地轉身狂奔:“大、大少爺...死了!“
不多時,謝梓仁“悲痛欲絕“地沖進房間,哭聲剛到嘴邊就被翻飛的血蝶群生生噎住。他一把拽過侍衛擋在身前,咬牙切齒道:“那老東西動了什么手腳?!怎么會有這么多妖蝶!“
侍衛橫劍在前,冷汗順著臉頰滑落卻不敢多言,轉頭對家丁厲喝:“你們!快去把大少爺的尸身抬出來!讓這些鬼東西圍著成何體統!“
家丁們心知不妙,但迫于侍衛的威逼利劍,只得被踹進了房間。就在他們即將碰到謝梓義衣角的剎那——
所有血蝶毫無征兆地集體自燃!
沖天火光中,謝梓仁幸虧有侍衛擋在身前才沒被燒著,但被氣浪掀飛時后背重重撞在青石磚上。擋他身前的侍衛瞬間燒得面目全非,慘嚎地滿地打滾,求著謝梓仁就他。院內的家丁丫鬟無一不被波及,一時間鬼哭狼嚎聲響徹整個謝家。
謝梓仁看著滿院子翻滾哀嚎的火人,連滾帶爬地逃出屋子,歇斯底里地尖叫,幾近癲狂:“來了…她來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