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外,黑霧在地表翻滾蒸騰,將整座村莊籠罩在詭異的混沌之中。月光卻亮得出奇,如同白晝,映得周遭一片慘白,反而更添陰森。
墟燼虺幼蛇盤踞在樹梢,青銅蛇身在月光下如銀線般閃爍,卻不踏入黑霧半步。就在我們踏出破廟的剎那,數百雙血紅的眼睛從四面八方齊刷刷地望來,仿佛一群蟄伏的猛獸正覬覦著獵物,隨時準備群起而攻。
白爍剛出屋子便軟倒地,雙眼緊閉,呼吸尚算平穩。我小心翼翼地將他抱起放在肩頭,感受那微弱卻穩定的呼吸,這家伙不到天明是醒不了了。
我和藍蘇蘇一路快跑下山,深怕中瘴毒眼瞎。可奇怪的是,一路走來,我們并沒有眼盲的跡象,蜮鯰搜尋過的蹤跡也沒發現,連一絲腥氣都未聞到。這反常的平靜比直接的威脅更令人毛骨悚然,暗處潛伏的東西,連蜮鯰也要退避三舍。
村莊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家家戶戶漆黑一片,一絲風聲都沒有,唯有我們的腳步聲在石板路上回響。
我憑著白天匆匆瞥見的印象,在腦海中勾勒著前往老刀頭家的路線。按理說,老刀頭那破落院子明明就在村子西南角,從破廟下來,最多只需二十分鐘便能抵達。可詭異的是,我們已經在這條路上前進了整整半小時,村莊的布局卻如同被施了某種詭計,無論走哪條岔路,眼前的景象都出奇地相似。
“我們是不是在原地打轉?“藍蘇蘇突然伸手拉住我的手腕,她的指尖冷得像冰,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慘白的月光下,她的臉色慘白無光,嘴唇泛著青灰,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她修長的脖頸處,隱約有銀白色的鱗片在月光下閃爍,時隱時現,宛如某種蛻變中的怪物。
我勉強吞咽下喉間涌上的恐懼,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藍蘇蘇似乎察覺到了我異樣的目光,顫抖著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頸,眼中的恐懼絲毫不亞于我面對這詭譎景象時的震驚。“來...來了!“她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的,帶著抑制不住的戰栗。
“什么來了?“我注視著她脖頸上那些鱗片,它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清晰,表面開始泛起詭異的黑色五彩光澤,如同某種有毒的礦物在月光下閃爍。我的心跳如擂鼓,疑惑與恐懼在胸腔中交織碰撞。
“別管我!“藍蘇蘇突然發力,指甲深深陷入鱗片,似要將其扯下,痛苦與絕望在她眼中燃燒。她沖我嘶吼道:“快離開這!去找老刀頭!現在!馬上!“
“要走一起走!“我斬釘截鐵地回答,心中翻涌著決絕,“如果是中毒,我不可能丟下你一個人在這鬼地方。要變異就大家一起變!“我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脖頸,皮膚依舊光滑如常,手臂上也沒有任何異變的跡象。
我不解地轉向藍蘇蘇,黑銅色的鱗片已經衍生到了下顎,她半張的嘴不停地開合,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只能焦急地推搡著我。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放心!大不了一死,我游離可不是貪生怕死之人!這頂多是鬼打墻,老子我可是會八卦的!“
嘴上說得硬氣,實則內心早已慌亂如麻。強作鎮定,我立馬閉上雙眼,在心中飛速盤算著可能的生機。
“老刀頭說過,夜晚不能出聲,必須按時睡覺,這樣才能避免觸怒山神娘娘...“我喃喃自語,試圖在混亂中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酉時是山神娘娘的安寢時刻,盈凸月的清輝成了滋養邪祟的溫床,而這些如影隨形、吞噬方向的黑霧,便是祂沉睡中逸散的森嚴屏障?
想到這,我生生打了個寒顫。“山神、酉時、睡覺、盈凸月、黑霧...“每一個關鍵詞都在我腦海中串聯成線索。我深吸一口氣,進入絕對冥想狀態,幻想著自身在村莊中的相對位置。
坤為地,厚德載物,亦象征西南…老刀頭的家在西南,而“坤”對應的時辰是……申?不對,現在已是酉時之后,酉在十二地支屬金,對應八卦中的“兌”卦,兌為澤,西方!但西方并非生門所在!
盈凸月…盈凸月高懸于天穹,清冷蒼輝在濃霧中輪廓分明。月屬“坎”?坎為水,北方!但感覺不對!月光如水,盈凸如弓,更像是“震”卦的意象!《說卦傳》有言:“震為雷,為龍,為玄黃……其于稼也,為反生…其究為健,為蕃鮮。”它代表生機,代表東方,如初春的驚雷,破開寒冬的沉寂!生門!震屬木,主生發!盈凸月正是生機將盛未盛之時,恰如震卦意象!
方位呢!坤在西南,與震卦(東方)呈對角!所謂“震仰盂”,這盈凸月像不像一個向上開口的盂盆?
心臟在胸腔中劇烈跳動,我猛地睜眼抬頭,死死盯著天穹那輪盈虧未滿的月亮。它的位置…它在東方!此刻正指向東方偏南一些!
“震屬雷,雷破萬邪!生門在震宮——東方!”
這個念頭如一道微弱卻清晰的電流劃過心頭!幾乎是本能地,我一把扯下胸前的蓍草筆掛件,鋒利的筆尖狠狠劃破掌心。強忍劇痛,用盡力氣,蘸著血的筆尖狠狠刺向東方虛空!
血光觸及處,那粘稠的黑霧竟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燙到,劇烈地翻滾波動起來,發出令人牙酸的嘶嘶聲,硬生生被撕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缺口!缺口深處,景象不再是扭曲循環的石板路,而是一條若隱若現、通向更深處的泥徑!
就是這里!生門!震宮所指,血光所開!
我不敢有絲毫遲疑,在缺口重新被洶涌黑霧吞沒前,一把抓住藍蘇蘇的手腕,如同離弦之箭般猛地向那個方向沖去!
腳下一空,泥土的濕滑感取代了石板的堅硬。濃霧似乎在我身后不甘地咆哮涌動,卻無法再侵蝕到我周身三尺。
剎那間,窒息感消失了,如同從水中浮出,重獲新生。
當我在一片空地上踉蹌站穩,月光雖不如之前那般明亮如晝,卻仍足以照亮我眼前的景象——那座熟悉又低矮破舊的茅草屋,正是老刀頭的家。
只是,一股比黑霧更加陰冷的氣息,正從那緊閉的門縫和窗戶里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我屏住呼吸,手中的蓍草筆握得更緊了些,心中的興奮被一種莫名的恐懼所取代,仿佛即將踏入的不是救命的庇護所,而是某種未知存在的巢穴。
藍蘇蘇脖頸處的鱗片停止了蔓延,卻依然頑固地存在著,如同某種不可逆轉的詛咒。她不再顯露出先前的恐懼,反而如同一位歷經滄桑的戰士,手持白玉弓擋在我身前。
“它來了。“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蒼老,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嫗。那支曾經潔白無瑕的白玉弓此刻也蒙上了一層詭異的青灰色,失去了往日的靈性。
“有些事情現在來不及解釋,老刀頭怕是要折在里面了。“她頭也不回地邁入院子,背影挺拔如初,那種傲氣凌然的氣勢與我初見她時如出一轍。
我快步跟上,踏入院落的瞬間,視線被水井旁的身影吸引了——那個棄童正躲在暗處啃食著發霉的土豆。
“場景重現!“我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話音未落,藍蘇蘇猛地轉身,一把捂住我的嘴巴。就在那一瞬間,井邊的棄童如同霧氣般消散無蹤。
藍蘇蘇無聲地做出口型:“別說話!看到的都是假的。“見我理解地點頭,她才松開手,然后拉著我貓著腰,小心翼翼地移動到窗下,用手指輕輕戳出一個觀察的小孔。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自己—“我“正躺在床上,被子緊緊捂住口鼻,驚恐的雙眼死死盯著窗外。
我嚇得猛一哆嗦,觸電般縮回腦袋,全身血液都涼透了。未等我喘過氣,一股腥臭黏膩的氣息突然噴在我的后脖頸上,一股寒意從脊背直竄而上,激得我冷汗瞬間涔涔而下。
我顫抖著轉身,那條曾經被白爍啃食的墟燼虺正仰頭俯視著我,此刻傷痕盡愈,恢復如初。它冰冷的豎瞳緊盯著我肩頭沉睡的白爍,那眼神仿佛在評判一件失去價值的物品。
“你當初就應該把它全吃了,現在好了,人家跟過來了。“我咬緊牙關,壓低聲音吐槽,同時背緊緊貼著墻壁,試圖尋找藍蘇蘇的身影,商量對策。然而,當我瞥眼環顧四周,卻發現那家伙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電光火石之間,墟燼虺已然俯沖而至,腥風撲面!我來不及做出任何閃避動作,本能地閉上雙眼,雙手抱拳護住頭臉,心中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就在蛇吻即將觸及的剎那,后衣領猛地一緊!一股大力幾乎將我整個人提離地面!
等我慌忙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差點讓我的心臟停跳——強光刺得我不斷眨眼,視線一片模糊。還沒等我發出一聲驚呼,一只粗糙且帶著濃郁朽木氣味的大手迅速捂住了我的口鼻。
“別出聲!“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等我適應了光線,才看清救我的人居然是老刀頭。我和他都趴在房頂的枯草堆里,然而,環顧四周,藍蘇蘇的身影依舊不見,白爍也不知所蹤。
老刀頭將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小心翼翼拿走一塊瓦片,示意我看向下方。
屋內景象再現,我再次看見“自己”——‘我’正從噩夢中驚醒,跌跌撞撞奔到水缸旁!
驚訝之余,他又示意我看天上。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不由得渾身一僵——那輪懸掛在天空中刺目的光源,哪里是什么太陽,分明還是那輪盈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