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更年期的癥狀——對于老媽的行為,我覺得這個解釋最為合理,最近她總是陰晴不定,全家人都在避她的火。
不過,對于我想考廣美這件事,在我十五歲生日那天說出這個愿望時,家里所有人的態度都發生了驟變。
我一直不得奶奶的歡心,然而生日那天,她卻露出了少有的慈眉善目,勸導我放棄藝術,說什么“藝術家都是瘋子”,“我不想我的孫女以后進精神病醫院”。我聽后,瞬間翻了個白眼,這不是變相在說她兒子是個瘋子嗎?
老媽做的更絕。將我所有的畫具全都沒收,就算藝術培訓機構不退錢也停掉,一心給我報各種語數外輔導班,行程排得滿滿的。還讓學校老師盯緊我,決不能讓我在學校偷偷畫畫,或是參加藝術類的比賽。要知道,其實我的文化課并不差,只是不想刻意表現而已。
最讓我不能理解的是老爸,他是廣美大學的教授,雖沒有什么名聲,起碼頭銜在那兒。他也勸我千萬別去,說什么“藝術沒有出路,最后都落空。”之類的話。我就不解了,那他是怎么成就自己的?我走的不過是他的老路,有他的輔助說不定會更上一層。所謂子承父業,人家高興都來不及呢,他卻避之不及。
他們越是阻止,我越是暗地反抗。家里不行,我就轉移陣地。我總會找借口去宋之意家里學習,實則是跟她一起上藝術培訓課。衣櫥內底被我改成暗格,里面都是我最新的作品和畫具。
“切~偏不讓做的事情,老子現在就做成了,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咋地!”我沖著老媽走遠的背影做了個怪臉,囂張地坐回電腦前,反復確認填報成功的信息,確定沒有任何預知夢干擾的成分在。欣喜之余,我把成功頁面拍給了宋之意,簡述了填報成功的過程,并約她明天中午一起吃飯,慶祝我們離夢想又近了一步。
桌案上,當歸雞湯的香味再次刺激到了我的嗅覺神經,卻已不見了熱氣。我輕輕吹散表面的脂膜,淺喝了一口,任由溫熱的液體漫過喉管,也漫過了我一時冰冷的身體,頓時倍感舒暢,心情極佳。
放下碗后,碗里的油花慢慢聚攏成膜。腦中驀地如遭電擊,眼前幻象驟現:一女子墜入荷花池,砸開了一塊荷葉空區,隨后荷葉慢慢向空區聚攏,不見一絲漣漪。
驚慌之際,手機突然震動,今日頭條最新消息推送“一女子失足墜塘”,拍攝畫面與幻象一模一樣!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靠!我成千里眼了?”再次看向湯碗的瞬間,不禁頭皮發麻,感覺下面正躺了個死尸,胃里一陣翻涌。“真惡心~我是不是應該搶救一下……”隨即腦洞大開,抽了一張紙巾覆蓋在脂膜上,眼前的景象隨之發生變化:荷葉隨著紙巾吸走脂膜而消失,只見那女人閉著眼睛不停地拍打水面掙扎,濺出的水花嗆入肺管,十來秒后,便沉入水中。
我驚恐地將碗連同湯水摔進了垃圾桶里。廢紙被湯汁浸濕的那一瞬間,耳際悠然響起了微弱的鎖鏈拖拽聲,這與每次做完預知夢后聽見的潮汐聲如出一轍,一度讓我懷疑是自己的耳朵有問題。
銀色青眼狐臺鐘在桌案上有規律地擺動著它的銅擺尾巴,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泛著墨綠色幽光的眼睛不偏不倚地盯著我,那是我用老媽的指甲油重新調色而成的妖瞳,使得這只狐貍更加妖異。此刻,卻讓我覺得背脊發涼。我迅速伸手抓住它,將它重重砸進垃圾桶,碰裂瓷碗的聲音讓我有了一絲快感,這一切又是我的幻想罷了。“青眼狐的妖眼果真會讓人做噩夢!假的,都是假的!”我不禁自嘲,從而安慰自己不安的心。
垃圾袋被我層層裹緊,卻依舊抵擋不住里面的“滴答”聲,聽得實在讓人心煩意亂。就當我準備拎起它朝門外走時,垃圾袋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心跳隨著“滴答”聲愈發急促,一滴冷汗劃過臉頰,房間里的冷氣愈發讓我覺得背后陰嗖嗖的。垃圾袋扯動的幅度逐漸加大,直至發出塑料繃緊的咯吱聲——那東西似乎要破袋而出!
恐懼已經讓我失去了大喊大叫的能力,求助樓下的人是不可能了,這他媽太詭異了!誰能解釋清楚是怎么回事。萬一驚動了奶奶,她老人家嗝了怎么辦?反而背黑鍋。
我強迫自己去思考接下來的應對措施。本能反應是自保,腦子里開始迅速回憶跆拳道中所有的防御術,但似乎并不穩妥,畢竟沒法確定那東西到底是什么。武器,我需要武器!我盯著地上扭扯到極限的垃圾袋,悄無聲息地拉開抽屜,里面放了一支黑青色的蓍草筆。上面刻有神秘的符文,不管它們是什么意思,我全當它是辟邪的。這支筆修長,筆尖鋒利,筆尾的一朵白色刻花顯得這支筆古老又秀氣。若不是奶奶不允許,我真想天天把它戴在頭上當發簪。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我摸到蓍草筆的那一瞬間,垃圾袋極限破裂,一個白色的東西直對著我的面門而來。我抓起筆,閉眼就往前胡亂猛刺,什么御術攻擊招式都拋之腦后。又不是打比賽,這可是在玩命啊!
那東西似乎被我刺中,“嘭——”的摔倒在鍵盤上。我睜開右眼去偷看,就見一只蜷縮著的銀白色狐貍正緩緩爬起。它轉頭的瞬間,那雙墨綠妖瞳似幽冥鬼爪般攫住我,露出寒冰般的獠牙——我的青眼狐臺鐘竟然是妖怪變的!
這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別多。我到底是觸了什么霉頭,遇上這樣的事,這算是靈異事件嗎?現實體驗比看小說刺激多了!內心突然騰升起興奮之情。與此同時,那只青眼狐猛地從鍵盤上竄起,直往我擋在胸前的手臂咬去。
我再一次將蓍草筆往前刺。青眼狐似乎十分忌憚,一個回轉又跳回了桌面。“我就知道這符文能鎮妖魔!哈哈哈!來啊!你這臭狐貍!看老子不扎死你!”我挑釁地將筆刺向青眼狐。可到底還是低估了它獸性般的敏捷度,眼見它一個閃身便避開筆鋒。
正當我心煩扎不中青眼狐時,它出其不備地咬住了我拿筆的手肘,疼得我用力猛扯它的尾巴,想讓它吃痛松口。
青眼狐卻緊咬不放,那雙妖瞳還朝我散發出墨綠磷火,看得我竟鬼使神差得將筆插入胸口。我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另一只手竭力控制住自己不扎自己。我掙扎得越厲害,那雙妖瞳的綠芒就越盛。
“游離!”
一聲厲喝,青眼狐化作一縷白煙消失在我面前。我大口喘著粗氣,整個人仍舊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態。我驚魂未定地轉頭看去,老爸正站在房門口一臉疑惑地看著我,這神態像是在看個神經病。
他厭惡地掃了一眼掉了滿地的垃圾,十分不解道:“不就是報考了廣美嘛,有必要把咱家屋頂給掀了嗎?你看看把房間給糟蹋的,樓下就聽見你‘咣——咣——’地摔東西,咋地?你是覺得你爸我本事通天,可以拒絕你入校啊?!呆不呆啊?!這都成定局了,你還有啥不滿的?”
狂跳的心臟逐漸平息,緊繃的神經如斷弦般松弛下來。我單手撐住桌案,快速地掃過眼前的雜亂。“沒……沒什么不滿的,剛剛有只狐貍……不是,我的意思是,一個擺鐘掉垃圾桶里去了。”我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那堆拱起的廢紙,預感告訴我,那只鐘肯定在下面。
“那你是想以死明志?”老爸看著我手中的筆,挑了一下眉毛。
我驚覺——他方才定是看到了我和青眼狐搏斗的畫面!雖不確定他到底看到了多少,但他沒提青眼狐,我便不想在這件事上有過多的停留。我假裝不在意的笑了笑,努力穩住體力殆盡的身體,朝他隨意地擺了擺手,試圖掩蓋剛才的行為,“害!沒有的事!都是錯位,你看錯了。”我順勢將筆藏進抽屜,又彎腰從矮柜深處扯出垃圾袋,收拾起地上的廢紙。
就聽老爸鼻子里悶哼了一聲,顯然不同意我的說法,“趕緊收拾好下來吃飯,一天天的,實在太閑就去我那兒打零工,省得在房間里瞎想八想的。好好的人,都廢了!”
我打著哈哈應聲,余光瞥見老爸邊念叨邊退出房間。我暗暗松了口氣,手下的動作也隨之加快。很快就從浸透湯漬的廢紙堆中翻找出碎碗,以及蓋在下面青眼狐臺鐘。妖瞳的眼睛變回了黑色,前爪上的窟窿,與我第一次刺中的位置分毫不差。
“怎么會這樣?”
臂上四道滲血的齒痕傳來陣陣疼痛——剛剛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慌亂地將廢紙、碎瓷和臺鐘重新塞進垃圾袋。瓷片劃破手指,鮮血頓時從傷口涌出。我顧不上這些,又足足裹了六層垃圾袋。此刻,只想將它們都扔進小區門外的垃圾桶里,離這個房子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