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電監護儀尖銳的警報聲刺入耳膜,意識在那一刻抽離現實。消毒水氣味變得稀薄,身體慢慢旋入粘稠的黑霧之中,顱腔內電鉆般的刺痛不斷加劇,喉管里發出“嗬嗬“的怪響,這才驚覺自己連聲帶都在痙攣。
“游離?游離!“母親帶著哭腔的呼喚像是天外之音,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金屬鎖鏈的震顫聲。蜷縮著的身體正被黑暗中直奔過來的鐵鏈迅速纏繞,四肢、脖頸及腰間的鎖鏈越收越緊,將整個人拉直懸浮于半空之中。
接著,鐵鏈齊聚爆發,將我重重地摔在某處粗糙的表面,震得我全身骨痛酥軟,頸椎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黑霧很快順著鐵鏈涌入我的身體,如同細小的蟲子,不停撕咬著我的皮膚。鐵鏈不斷收縮,骨骼咯吱作響如枯枝折斷,劇痛順著神經直沖天靈蓋。
冷汗代替了眼淚,不斷從臉頰滑過。這一切幾乎是在一瞬間發生的,我沒有任何抵抗的時間,也來不及觀察周圍的情況,甚至連哭的力氣也沒有。取代一切自救想法的,是脖子上傳來逐漸壓迫的窒息感。
每一次的吸氣,都會使鐵鏈收得更緊。但我依舊貪婪地呼吸著盡可能多的空氣,想在臨死之前,看看傳說中的人生走馬燈,而我眼前至始至終只有濃稠如墨的黑霧。
未濟是對的,我也許本就不存在于世間,過去的人生都是偷來的。
絕望之際,我選擇閉上眼睛,靜靜等待著死亡的到來。閉眼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眼淚滑過嘴角,我笑了——起碼,我在別人的世界里存在過。
“叮——”
一縷清泠的鈴音刺破凝滯的黑暗,隨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漸次清晰。鐵鏈應聲絞緊,使我從恍惚的狀態中猛然清醒過來,我艱難掀開被冷汗黏住的眼簾,模糊視野中浮出白光人影輪廓,那身影如同收割靈魂的羅剎,靜靜等待著我靈魂出竅的那一刻。
鈴音驟止的剎那,盤踞周身的鐵鏈再一次絞緊,不肯放過任何能讓我活著的機會。與此同時,鐵鏈金屬般的撞擊聲裹挾著紊亂氣流,四周的黑霧幻化成九頭蛇鎖鏈,張開猩紅獠牙,直沖我身前的人影。
那人十分沉著冷靜,蛇頭直至近前,廣袖隨意翻飛,蛇頭連同周圍方寸黑霧一同散開。
四周突然敞亮,光線刺激著我的眼睛,感覺眼球都要炸了。直到聽見那人輕蔑一笑,我驚覺睜眼——未濟身著灰色長袍,負手而立,長袍斗篷下露出慣常的譏誚神情,書軒門口的八角鈴鐺在腰間輕晃,胸前掛著我的那只蓍草筆。
“游離小朋友,每次見面,你怎么都是如此狼狽呢?”
未濟的聲音裹著慣常的嘲諷,我無力地看向他,心中對此毫無波瀾。他來這兒,無非就是以我性命相要,簽下他口中的契約。這人怎么就這么愛干損陰德的事兒呢?
他似看出我心中所想,無奈搖頭道:“提醒兩點:這是你的意識空間,若你不愿,縱是神明也束手無策;若非怕蓍草筆隨你魂飛魄散,我才懶得管閑事。你還有九秒,如果愿意,眨眼三下,簽下契約。”
我正欲反駁,忽覺肌膚傳來異樣觸感。垂眸望去,碗口粗的鐵鏈正以詭異韻律收縮,發出令人牙酸的擠壓聲,四肢被拉扯地幾近分離,求生本能驅使著我瘋狂眨眼三下。
他唇角勾起詭譎弧度,飛身沖到近前,期間,右手兩指之間瞬間幻化出一根蓍草,刺入我頸側胎記。劇痛炸裂的剎那,翠色藤蔓自創口瘋長,纏繞鐵鏈向虛空延展。所經之處黑霧潰散,禁錮之力土崩瓦解。
“散!“隨著一聲敕令,鐵鏈和黑霧在蓍草絞殺下崩裂成星塵,飄散而去。
未濟的聲音空靈又有力量,震得我胸腔上涌出一大口粘稠黑血,癱坐在地。
待我緩過來時,發現自己身著素白廣袖流仙裙,手臂上殘存的被鐵鏈絞纏的暗紅色痕跡慢慢消退,身體機能正在快速恢復,整個人神清氣爽起來。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白色,草是白的,石頭是白的,連我身后的樹都是通體發白的。腦中不禁閃過黑袍女子的夢魘場景,除了顏色不同,幾乎一模一樣。“什么情況!”我不禁大叫,想要站起身,卻被長裙絆倒了一次又一次。我不顧一切地就要把身上的衣服給脫了,該死的!真是麻煩的很。
未濟嗆咳了一聲,示意自己還在這里。他不出聲,我可能真的會把他給忘了。這家伙倒是氣定神閑,幻化出案幾和一套茶具,盤坐在我面前。跟第一次見面一樣,他給我倒上茶水,示意我在他面前坐下,還不忘一番嘲諷:“女子穿裙才好看。”
我別扭地坐在他對面,胡亂卷起礙事的長袖,一口悶掉了面前的茶水,沒好脾氣地道:“謝謝啊!”
“這就是你謝人的態度?”
“那要怎地?三叩九拜啊!我說你這人是不是太得寸進尺了……”話音未落,黑霧再度從虛空中滲出,嚇得我立馬禁聲,用眼神詢問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若無其事地給我續茶,抬手帶起的袖風輕易揮退了那些黑霧,“學會收斂心性,是作為契約人的第一課。別忘了我剛說的,對我的否定,那你這條命我也是白救的。”
我對此啞口無言,只能干瞪眼。冷靜了片刻后,心境平復了些許,同時想到了一個陰謀論,不禁問道:“你如此大費周章地讓我信服你,你不知道武力下的屈服是很可恥的嗎?”
他對此嗤之以鼻,大框鏡片閃過冷光,“總比將不匹配的能力強行灌入你身體的人要好很多,不是嗎?”
我睜睜地看著他,等著他接下來的解釋,他只是兩手一攤,很是無辜道:“早就跟你說,我算不出你的命數。雖然你佩戴蓍草筆,但也只能幫助我知道你的近況。來救你,是你意識在向我求救,否則,你以為我是怎么來的。”
我心里暗誹:這家伙已經不要臉到這個地步了嗎?我怎么就想著他了,不過認同他的話而已。
“沒錯!”他似看出我心中所想,“對我的認同,我的凈化之力才能在你的意識空間內產生作用。當然,你看到的我并非真正的我,而是你的意念化影。恭喜你!你的能力又提升了!”
他開始拍手為我祝賀,我立馬打斷他,“等等!這算哪門子能力?我要這個干嘛?”
“這得問給你能力的人,還有你自己。你為什么要救葉謹川?他死了,你也不用受這份罪。”
聽他這么一說,我不由心驚,這種莫名被人戳破心中所想的感覺不知從何而來,我強忍著這份心虛,反問他:“對自己的朋友見死不救,還算人嗎?”
只見他哈哈大笑,“人?私自改變他人命格的人,算人嗎?”他透過茶盞,陰笑地看向我,“明明是自己的私欲,卻說得冠冕堂皇。游離啊游離,你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陷入于此。”
我的心跳加速,每次使用預知夢改變事情的場景在腦海里快速翻過,六年級的會考、初升高的試卷修改、高二物理競賽奪冠……每次的成功,都會讓下一次的預言更加真實,以至于我會刻意使用這種能力。比如,高考填報志愿。“所以,種下惡果的人,始終是我自己。”我淡淡地說出這句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我這次為什么會失敗?就因為你所謂的能力提升?”
“是人禍。”未濟輕巧地說出答案,我的心卻是一沉,他繼續說道:“在你們出事后,我給葉謹川卜了一卦,無論是車禍,還是花盆,都是人禍。我猜,對方是為了考驗你的能力,以及這件事會給你身體里的符咒產生何種影響。遺憾的是,對方跟你一樣,命格被隱藏了,我的卦象至此結束。”
一種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厭惡感油然而生,同時夾雜著恐懼。
未濟臉色凝重,捻起茶盞輕晃,浮沫在杯沿畫出詭譎卦象,“雖然我不知道具體人事,但我能告訴你一個秘密,也許你能明白對方到底想要干什么。”說罷,忽將殘茶潑向虛空——水珠凝成星圖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