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晃動間,暗室門猛然打開。
一身瀾衫常服坐在太師椅上,端著茶杯的謝淮州抬眼,看向立在密室門口的元扶妤,周身帶著隱而不發的壓迫感。
他盯著元扶妤,緩緩將手中茶杯蓋子蓋上。
元扶妤輕輕抬眉,眼底含笑。
滿身是血眼睛腫到張不開的何義臣,被布團堵了嘴,綁了一個結結實實,躺在地上。
裴渡面色一變,他沒想到元扶妤竟然知道這刑房別有乾坤,幾乎是在謝淮州蓋上茶杯杯蓋那瞬,他踢飛爰書桌案上的筆架擊中元扶妤膝窩。
元扶妤吃痛踉蹌跪倒,身形向前一撲,扶住謝淮州的腿才穩住身形。
罵人的話還未出口,裴渡就扭著她的胳膊,將她往后一扯,按跪在謝淮州腳下,繳下她手中鞭子。
元扶妤氣極而笑。
自從元扶妤的親爹先皇和母親過世后,她便再未跪過任何人。
可這已經是謝淮州第二次受她跪了。
謝淮州垂眸看著剛才被元扶妤扶過的膝處,將手中茶杯擱在身側小幾上,用手指撣了撣衣擺,嫌棄之意顯而易見。
元扶妤抬頭,黑色瞳仁中映出謝淮州清晰堅毅的下頜線,和他居高臨下睨視她的目光,讓元扶妤不合時宜想起他們成親那日。
削痩挺拔的謝淮州跪在紅床踏腳之上,喂她喝了茶水,要替酒醉的她脫鞋襪,卻被她扯著腰帶拽得直起腰脊,雙手撐在床榻邊緣。
四目相對,謝淮州平日里溫和從容的眼仁輕顫,在她解開他腰帶,一層一層將他一絲不茍的喜服剝落時,謝淮州頸脖連著耳朵紅得能滴出血來,眼尾都是紅的,卻還是直勾勾望著她,青澀、生疏又克制。
直到她撥開他的中衣,謝淮州突然扣住她剝他衣裳的手,以進攻的姿態湊近她,撐著床榻的手攥皺了床褥,呼吸紊亂,青筋爆起的手掌心里全都是汗,像個野性難馴撕破儒雅偽裝的狼崽子,說請恕他斗膽犯上之罪的聲音都是發顫的,卻敢跪在她腳下仰頭吻她。
那時的元扶妤,哪里想過,有一日她會跪在謝淮州面前,還是兩次。
她更未想過,在她面前百依百順俯首帖耳的謝淮州,竟還有這樣目中無人不可一世的一面。
元扶妤描摹他五官的視線太過明目張膽,謝淮州理了理衣袖,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心平氣和問:“這雙招子,不想要了?”
謝淮州這張臉無疑是令人驚艷的。
他骨相優越臻美,眉眼黑沉,俊美的十分具有沖擊力,否則當初崇福寺……元扶妤也不可能一眼看中他。
許是如今有了凌駕重臣之上的權勢,謝淮州本就凌厲的俊美五官,與三年前相比更勝一籌。
見元扶妤被制住,原本半死不活的何義臣終于有了反應,剛要掙扎起身,便被謝淮州神色漠然抬腳踩住腦袋,輕而易舉按住。
元扶妤目光示意何義臣沉住氣。
裴渡將元扶妤身子往下壓:“崔姑娘,何義臣與你這位長公主心腹可以活,也可以死。崔姑娘是想活,還是想死?”
“死,肯定是死不了的。”元扶妤緩緩笑了起來,“除非謝尚書能把金旗十八衛都殺了,或者讓他們也改口。”
元扶妤看得出,何義臣身上的傷也是瞧著重,實則都是皮外傷。
裴渡手下留情,可不止留了一點點。
“你們有你們想知道的,我也有我想查明白的,我的問題你們答了,你們想知道的……我自然會說。”元扶妤側目看向身側押著她的裴渡,“裴渡,你以前審人的那點手段盡可收了!”
裴渡按著元扶妤的手收緊,原本應該被他審問之人,這有恃無恐的囂張氣焰,讓他心頭涌上一股詭異的,被看透的感覺。
謝淮州問:“長公主那封信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我沒有被人押著回話的習慣。”元扶妤迎上謝淮州的視線。
謝淮州黑沉的眼底看不出一絲波瀾,擺了擺手指示意裴渡把人放開。
壓著元扶妤半個肩膀的力量消失,她起身,看向謝淮州腳下的何義臣:“端兩把椅子來。”
裴渡冷聲道:“得寸進尺?”
謝淮州頷首,示意裴渡給他們椅子。
很快玄鷹衛端來兩把椅子,一把放在元扶妤身后,一把放在一旁,將何義臣扶到了椅子上。
元扶妤慢條斯理在椅子上坐下,望著謝淮州俊秀森冷的面容,開口:“信,是四年前,長公主命人送到我手上的。”
裴渡抿唇,對謝淮州頷首,時間對上了。
在確定了那封信的真實性后,裴渡昨夜又通過用墨和十色箋的光澤、筋紋、材質,與墨跡的融合程度,大致估算出長公主寫這封信的時間。
元扶妤回答了問題,又問裴渡:“你是背叛了長公主,還是……長公主死后,你為握住權柄,只能選謝淮州?”
她目光始終沒有從謝淮州的臉上挪開,細致審視著謝淮州的表情。
裴渡開口:“我這輩子永遠不會背叛長公主,但……我不是為了權力選擇謝尚書,我是奉長公主之命選擇謝尚書。”
元扶妤輕笑一聲。
沒想到,三年半不見,裴渡這唱戲的功夫見長。
若不是她就是長公主,當真……都要信了。
“裴渡,你不敢說實話。”元扶妤左臂肘搭在座椅扶手上,戲謔道,“是因為謝尚書在這里?”
“崔姑娘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裴渡沉住氣,“既然你是長公主的心腹,那么……你遠在蕪城,長公主給了你什么命令?”
“即便是長公主身邊的你與何義臣,也沒有相互知會任務的先例,你逾矩了。”元扶妤回答完,又問裴渡,“長公主死那晚,你人在哪兒?”
“我隨長公主一同在莊子上,長公主與謝大人歇息后,我被盧平宣誆到了莊子外,等我察覺趕回去的時候,長公主只剩最后一口氣了。”裴渡答完,緊跟著便拋出問題,“長公主給你的信中,說了我與何義臣皆是殿下心腹,可你不來找我,卻去找失勢的何義臣,與金吾衛虔誠合作,帶何義臣、金旗十八衛一同來殺我,你到底……圖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