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攤？“海麗手中的咖啡杯輕輕落在橡木板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不怪海麗有這樣的疑問，就算孫朗現在落魄了，可是無論是從他熨得平整的襯衫袖口，還是那種禮貌客氣的說話方式，都會讓人覺得他應該在寫字樓里，而不是在夜市的地攤上，這樣一個人去擺地攤，他能去吆喝嗎，能去和人討價還價嗎。

孫朗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著搖搖頭：“說實話，我連發傳單的兼職都沒做過。“他摸了摸鼻尖，“讓我站在街上吆喝，或者跟顧客夸自己的商品有多好...“話沒說完自己先笑了，“光是想象那個畫面就覺得尷尬。萬一遇到阿姨，奶奶，和我因為一兩塊的差價在哪里磨，我估計我都要不耐煩。“

但是沒等海麗說話，他話鋒一轉，眼神卻認真起來：“但這些是我的問題，不是擺攤的問題。“手指在軍糧包裝上輕輕敲打，“擺攤是最誠實的創業——啟動資金低、市場反饋快、經營靈活。最重要的是...“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我終于明白以前為什么會失敗了。“

臉上泛起一絲難為情，對著別人承認自己犯下的錯，這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像是有話卡在喉嚨里：“這個社會有兩大謊言。“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沿，“一個是婚姻——一旦到了年齡，父母催你，親戚催你，甚至連小朋友見了你，都會問你為什么還沒結婚，就好像在大家的眼中，只要結了婚，一切就萬事大吉了一樣，可問題是，結婚這件事，根本不是開始的結束，而是開始的開始，婚后生活是比戀愛更需要智慧的去苦心經營的。“

稍微沉默了一下，搶在海麗開口插話之前，他聲音低沉的繼續說道：“另一個就是創業當老板。我曾經天真地以為，當老板就是投錢，開店、雇人、坐等收錢...“一聲輕笑從鼻腔里哼出來，“后來才明白，小老板要完成原始積累，第一個被剝削的就是自己。“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規律的節奏：“來得比清潔工早，走得比保安晚，要懂財務能算賬，會運營懂推廣，能銷售還要管售后...“陽光掠過他鏡片的反光，“用大學政治課的話說，這叫'自我剝削'。“

“更何況，這個時代所謂的“創業“，十有八九不過是精心包裝的生存游戲。大多數人踏上創業路，既非追求理想，也不是為了財富自由，而是被生活逼到墻角的選擇。他們在自媒體渲染的創業神話里溺水，在“給自己打工“的幻覺中沉浮，最終發現自己的老板身份，不過是別人收割的韭菜而已。”

孫朗的聲音戛然而止，狹小的出租屋里突然安靜得能聽見時鐘的滴答聲。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后頸，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居然對著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姑娘說了這么多掏心窩子的話。

海麗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窘迫，貼心的沒有沿著這個話題繼續追問下去，“可是...“她猶豫了一下，“我聽說夜市攤位費貴得離譜？武林夜市一個奶茶攤位的轉讓費都要...“

“十幾萬。“孫朗接過話頭，如釋重負般掏出手機。屏幕亮起，顯示出一張精心制作的杭州夜市分級地圖，為了能夠盡快賺到錢償還債務，他這幾天做的準備，不可為不充分。“杭州夜市分三個檔次。“他點開標注著“第一梯隊“的區域，武林夜市的實景照片立即鋪滿屏幕——霓虹燈下，年輕人們舉著手機在攤位前排起長龍。

“3×2米的標準攤位，“他的手指在租金明細上劃過，“月租4500到8000，還要押三付一。“接著切換到河坊街夜市的照片，整齊劃一的紅燈籠下，統一規格的餐車排成隊列。“第二梯隊便宜些，2000到4000，但得按要求裝修。“

“當然這些說的都是明面上的，作為最繁華的商圈，這些攤位的易手，肯定還有些沒法攤開在明面上的門道，利益越大，盯著的人自然就越多，并且。”他苦笑著補充，“最頭疼的是搖號，中簽率不到兩成。“

海麗瞪大眼睛：“這比租店面還貴！“

“別急。“孫朗滑動屏幕，調出官網的藍色界面。2020年出臺的《夜間經濟實施意見》在屏幕上展開，37個標注著“臨時攤販集中經營點“的藍色標記遍布杭州地圖。“下沙大學生創業區提供免費餐車，不過...“他聳聳肩，“只限25歲以下。我們這種'社會人'只能申請普通區域。“

他的手指在濱江物聯網街的位置點了點：“這里每周三的創客日，憑營業執照可以免水電費。“接著打開“貼心城管“APP，預約界面上不少日期已經標紅。“劃線區先到先得，編號區最長能預約一周。“

孫朗講述時眼中跳動著光芒，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展示著他精心收集的每一個數據。海麗注視著他眉飛色舞的樣子，心里明鏡似的——即便準備得再充分，這條擺攤之路也必定布滿荊棘。那些沒說完的困難，那些隱而未顯的陷阱，他都心知肚明。

但她只是淺淺地笑著，將那些擔憂咽了回去。聰明的女人都懂得，在男人熱血沸騰時潑冷水是最愚蠢的事。如果他成功，她會第一個鼓掌；如果他跌倒，她會遞上紙巾。真正的友誼不就是這樣嗎？決定前可以爭論，決定后只管并肩。

“加個微信吧。“海麗突然掏出手機，二維碼在陽光下泛著青光。這個簡單的動作背后，是她內心防線的松動——最初的好意或許只是出于教養，但此刻，她是真心將這個固執的男人劃進了“朋友“的范疇。一個能在逆境中保持熱情的人，一個敢把夢想攤開在夜市燈光下的人，值得她投資一份真誠的友誼。